第6章 雪窗轩记(三)6(1 / 2)

鹦哥走进学馆时,公冶先生早已离开,余下的学生也正三三两两地往斋舍走。

讲堂已是空了,独剩下兰因一个小脑袋,正沮丧地趴在案上,怔怔望着窗外的西府海棠树出神。

鹦哥蹑手蹑脚地靠近,待走到跟前,想要恶作剧地吓他时,却意外发现兰因大睁着的澄澈眼睛里,居然泛着层薄薄的水光。

鹦哥吃了一惊,忙问:“你怎地了?”

兰因却还是被她吓了一跳,惊慌地抬起头,眼泪便随着眨眼的动作蓦地落了下来。

鹦哥皱眉:“是有人欺负你吗?”

兰因慌乱地摇头否认,眼泪却不受控制,愈落愈甚,使那瘦削到微微凹陷下去的两颊很快便满是泪痕。

鹦哥见状更急了:“你再不说,我就去找先生问了!”

兰因面色一白,急忙拉她的衣袖:“没有人欺负我……是先生在课上讲,魔修都很坏很坏,害过很多无辜的人,所以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他小心翼翼地学着舌,然后望着鹦哥,向她求证:“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这里的人才都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就连宗主过去几年也不愿意来见我和娘?”

鹦哥面现尴尬神色,迟疑着道:“……这是长辈间的是非恩怨,辛夷仙子她……她……反正宗主既肯带你回蓬莱,就说明他多半已不计较那些旧事了。至于其他人怎么想……哎!”

她烦躁地皱了皱脸,“你管那些人做什么?反正你有宗主护着,他们再不满,也不敢怎么样!下次有谁胆敢欺负你,你就去找宗主告状,知道不?”

兰因雾蒙蒙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光,猛地,他用力点了点头。

鹦哥笑道:“那不就行了——对了,我出来时,正听见宗主吩咐丹哥给你熬玉兰花粥,”她故意换上了种很夸张的语气,来逗弄兰因:“——听说有个小孩子昨天在晚宴上足足吃了四大碗,肚子都撑得涨起来了,像个球一样!是不是真的?我来摸一摸!”

鹦哥说着,便作势伸手向他。兰因听了,不好意思地咬了唇,闪身躲避,很快,便破涕为笑了起来。

他两人一路笑闹着,回到霁山雪居时,宣虞仍坐在庭院中,翻阅着闭关这段时间里所积压的公文。

兰因一看见他,便立马像小雀儿一样,张臂飞扑了过去,一下便搂住了宣虞的腿,埋头在他膝上。

宣虞的衣间萦绕着种淡而苦涩的药香,兰因把脸同鼻尖都紧贴着他的膝,眷眷地蹭了又蹭。

丹哥正端了熬好的药和粥上来,见此,不由失笑道:“怎么同只小犬一样?”

兰因不好意思地抬起脸,两颊因为奔跑和害羞而晕着红潮,讨好似地对她笑了笑。

宣虞单手将他从腿间提了起来,接过那碗药,抿了一口,道:“这么开心——今日先生都教了什么?可布置功课了?”

兰因顿时嗫嚅,睫毛忽闪忽闪。

宣虞便放下碗,向后靠到竹交椅背上:“——是没听懂吗?将课本拿来给我看看。”

兰因闻言,一溜烟儿地跑到了鹦哥面前,从她手中接过书,又一溜烟儿似地跑了回来,一下撞在了宣虞的胸口。

宣虞扶稳他的肩膀,取过书册翻看时,兰因便将头倚靠在他的怀里,抬眸注视着他棱角清瘦的下颌。

宣虞抬手,强行扳正了他的头,让他的视线也转到书页上:“先生都教过什么了?”

兰因咬了下唇,犹豫着,指了指正摊开那页的某列墨字。

宣虞不轻不重地将书背撂在石桌沿上,垂眼看他时,语气冷了些:“《黄庭内景经》?先生这时候都已讲到内修‘养气存思’的法诀了?”

兰因听出宣虞语调里的不悦,张皇地摇头,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宣虞戴着白玉扳指的右手拇指,小声辩解道:“我有认真听,只是没听大懂……你别生气。”

宣虞瞥了眼他环握着自己的一双小手,神色稍缓,重新拿起书本,翻回开篇位置,举到兰因面前:“我没生气。开始读书时不懂没有关系,但启蒙绝不可囫囵,你拿笔和纸到这里,先把这页上的字都抄一遍,不认识的便问我。”

兰因乖乖应是,可他根本没学过写字,拿笔都像握筷子一样,摹字如同画符,笨拙得教宣虞看得紧蹙了眉,不得不手把手地从头教起。

等兰因这篇大字写完,竟已至酉时,落日沉到了山顶的雪中,山间凉风渐起。

兰因站了将近一个时辰,腿都有些麻木,又有些倦和冷,头伏在宣虞的臂弯里,眼皮一耷一耷的。

似醒非醒中,感觉有人抱了他,放进奇怪味道的热水里,给他轻柔地擦洗着身体,接着按摩周身。

湿气与香气氤氲,兰因只觉周身的困乏渐渐消去,而有股若有似无的暖流缓缓淌过十二经络、周天气穴,让他灵台亦迅速为之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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