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杀机(1 / 2)

陈二醒来已经是子时,房间里只有油灯散发的昏暗灯火。

扭头便能看见一道士打扮的女子,此刻单手托腮,睡意正酣。

陈二看了良久,真是好生漂亮的姐姐。

肤如凝脂,腮如新荔,天然无雕琢,观之可亲。

若是小妹长大了,应当也是这般美好吧。

陈二愈发自责内疚起来。

“醒啦?连个动静都没有。”

青妙揉揉眼,打了个呵欠,神情慵懒,却也规规矩矩地打了道家稽首。

“贫道青妙,俗名姬瑶,小弟怎么称呼。”

“耳东陈,木子李,村里人因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唤我陈二就好。”

“陈二?你大哥呢?”青妙晚间去了陈李家中,院中三座新坟,家中父母和一个小妹,哪来的大哥?

“我也不知。自记事起,爹娘就只说我有个大哥,但是我从未见过大哥,家中也没有大哥留下的任何东西。”

“母父从未透露任何消息么?”

“从未。我也问过村中人,村里人也都说我有个大哥,可是再问,他们便也给不出其他说法,只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青妙唤来师兄,简单说了情况。

“所以,你是这样想的。”陈仙一听完之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语。

青妙点点头。

“看来,我们晚间的想法完全偏离了现实。”

“罢了,明日一早再做他想,你先去休息,今晚我来布置阵法。”

青妙又打了个呵欠,自己这么一个养生的人,熬这么晚,可真是不常见。交代完师兄下午探查的一些细节,便回房休息去了。

陈仙一坐在陈二床边,毕竟是本族小子,倒也还是想要装装世外高人,于是等着陈二主动开口搭话。陈二此刻还在思索陈仙一和姬瑶姐姐那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就这么不经意地把陈仙一晾在了一边。于是陈仙一只得尴尬的清咳两声,说道:“陈二,可认识我是谁?”

陈二意识回归,答道:“知道,族公说过,修道种子陈仙一会回来,道长应是陈仙一。”

“知道我是大名鼎鼎的陈仙一你还不赶紧表达出自己的敬仰之情?”陈仙一双手捏住陈二脸颊,不断的搓圆捏扁。

陈二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哪有人这么直接的讨要敬仰之情的?

思索再三,十分别扭的挣开陈仙一双手,从床上爬起,就这么站在床上,学着青妙打了个道门稽首。

陈仙一倒是没有料到陈二能有这种反应,哈哈大笑。

“你这稽首,除了人确实恭恭敬敬,连三两分形似都没有。”

陈二挠挠头,自己只见过一次不是,学不会也没办法啊。

“贫道青梧,”陈仙一打了个稽首,“你确实让我出乎意料。”

陈二的表现,确实超出常理。

明明入魔时魔气腾腾如水入沸油一般,这陈二心中恶念与执念,看来是远超普通人——这倒也正常,毕竟才遇灭门,有不少独活的幼齿孩童都是如此。可是现今交流下来,陈二表面却相当平和,哪有半点被仇恨吞没的样子。很奇怪,总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

陈仙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二聊着些家长里短,陈二并不怎么多话,但总是时刻认真的听着,时而回复一两句。交流之中,陈仙一分心致用,还在思索和陈二相处的奇怪感觉究竟来自于哪里。

这陈二,据说一夜之间埋葬三位家人。待村人来访,呆若木鸡,已然心死。若不是族公唤醒了他人性中的复仇欲,现在理应如同行尸走肉。晚间青妙也曾说过,这陈二在家中留下的执念之重,较于常人,很是罕见,是能自行化凶的程度。可是这种执念却极其奇怪的没有掺杂任何情感在内。就像此刻,为了复仇,一个孩提见到自己,最合理的反应应当是哀求、渴望,甚至是恨,不应该是这般从容而周到的。

果然还是想不通啊,明早问问师弟吧。

叩叩。叩叩。

叩叩!

院门外有细细簌簌的脚步,随即是杂乱的叩门声。

陈仙一心念微动,自成小天地展开,形变成突触状探查来人。

原来是村口神神叨叨的刘傻子。

陈仙一对刘傻子并无印象,自己离开这里已经十五年,之间山河变换、人事浮沉都是极正常的。当然也不是没有关注过这总是在村口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痴人,陈家沟众人都只说约莫十年前这人入赘到当时此地的大户,后面那户人家没能扛过一场时疫,这刘傻子的妻儿岳丈尽皆病逝,绝了户,也就有了如今整天在村口游荡的刘傻子。

“陈二,陈二,陈二。。。”

陈二和陈仙一对视一眼。

“你与这痴人有甚交情?”

“并无。大抵平日里我总摘些野果给他,便记住我了。”

“随我来。”

陈二披好外衣,跟着陈仙一打开大门。刘傻子见到陈二反而不再重复呼唤他的名字,闭口不言,显得十分木讷。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不事劳作的中年汉子,如今,衣衫褴褛,腌臜不堪。陈仙一二人见刘傻子半天没有动静,随即又要关上大门,不料刘傻子极为迅速的抓住了陈二的手。

“你是陈二。”那刘傻子手力极大,捏得陈二手腕发痛。

“我是陈二。”陈二皱眉。

那刘傻子怔怔的看着陈二,手舞足蹈,极为疯癫,大声呼号:“你是陈二?你是陈二?”

陈二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着实有些愤怒。

我如何不是陈二?还能是你爹不成?

陈二作势要打,那刘傻子也不惧,恶狠狠地朝二人吐了口水,便跑开了。

陈仙一也很莫名。

这陈二这会儿倒像个正常孩童了,有常人心性了?

看着愠怒的陈二,陈仙一愈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起来,于是写好讯息交由符人给青妙带去。

次日,青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顶着一头乌黑糟乱的长发,睡眼惺忪的给院中的三人问安。

“哟,这不青妙师弟嘛?被床榻封印到晌午滋味儿好受不?”陈仙一很少能见到师弟作息如此不规律,连早课都不作,于是从早上起来就装模作样地一直在师弟门口晃悠,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阴阳怪气。

青妙毕竟刚起,平时再伶牙俐齿,此时也懒得动脑子,更懒得还嘴。掐了净诀,又梳起长发打了髻,才说:“困,没法子。”

陈仙一可不乘胜追击,再怼下去吃亏的是自己,毕竟自己不要面皮而后被青妙报复的过往太多,以后也一定不会少。

既然过了嘴瘾,那便见好就收。

我真机灵。

陈二拉了拉陈仙一的袖口:“仙师,姬瑶姐姐不是女孩么,为何叫她师弟?”

陈仙一正要解答,旁边的族公陈有福先解释起来:“道门一脉,同门皆无性别之分,只会称师叔侄、师兄弟。若要强分,那便是乾道与坤道之别。”

陈仙一点点头。

“不过非我道门一脉修者,再称师弟,就是讨打了。”

青妙此时也逐渐从懵懂状态转圜回来,搭上了话。

“你们都说了,那我说什么?”陈仙一愤愤不平。

“说说此事的推断吧。”青妙从芥子中取出四个蒲团,放在院中,示意众人坐下。

陈仙一嘟嘟囔囔,不妨碍他第一个坐下。陈有福心说,这货什么毛病,屋内不是有桌椅板凳,非要在院中对坐?看着陈仙一坐下,倒也没真说出来,便也坐了。陈二看着三人落座,学着都有道门渊源的三人,规规矩矩地最后一个坐下。

青妙就这么看着陈二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最先发话的还是青妙。

“昨日我与师兄本来踏禹步而来,想着留下一条人径,诸邪避易。可是约莫还有一日路程之时,师兄早些年留于此地的符人骤然断了联系。师兄虽然性子跳脱,但是修为是实打实的,能切断符人与师兄的联系,足以说明陈家沟处境堪忧。所以我与师兄不得已御剑而至,正巧赶上陈二受五行煞唆使入魔。

再后,族公与陈二双双晕厥。师兄斩杀五行煞,我也去具体堪舆了陈家沟,加之了解到的一些基本情况,断定有修邪法之辈流窜至此。陈二一家命格突出,可惜不占运道,有命无运,诸事难成,对于心邪之辈,可谓是绝好的阴事耗材。”

青妙说到最后,看着陈二木讷的神色,眼中闪过不忍。

陈有福几乎跳脚:“天杀的,合该被人千刀万剐,人命怎能如此践踏啊?”

陈仙一按住陈有福,“青妙还没说完。”

“这是我最早的判断,也让师兄设法复现了当时情景。当时陈二一人在外,陈二父亲先被五行煞控制,用柴刀杀害了妻女,分别取走心头血,而后割去头颅自戕,探查下来确有邪修作乱的可能。

但是疑点太多了。陈二的突出命格被人刻意遮掩为薄命之态,这是其一。五行煞向来是同步生发,循相生相克之理,只有土行煞出现,其余四煞却不露头,这是其二。陈二家中还有一个大哥,村人却完全无法回忆起此人具体细节,这是其三。村口赘婿十年前那场绝了户的时疫,这是其四。最后一个疑点,在于陈二本身。

陈二除却最开始的情绪迸发,情绪过分稳定。这种稳定,并非流于表面,是从内心中最深处反馈而来的淡漠。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却有这种心性,极为不正常。昨晚村口那痴人来找陈二,陈二倒是在一个点上流露出极浓重的情绪。那人在怀疑陈二是否还是陈二。”

青妙说完,静静地看着陈二。陈二的神色依旧是那般淡然,长久看去,似乎这种淡然已经变成了木讷。

忽地,陈二心口剧烈起伏,只觉得心跳紊乱,脑中剧痛,倒在地上挣扎嘶吼起来。面上神色交替演变,仿若体内有两个人在拼命拉扯。

陈仙一看着这如同被夺舍一般的陈二,眼眸低垂,让人难以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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