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干大渠晚空 (十五)会飞的小毛驴113(1 / 2)

(十五)会飞的小毛驴

“我的脚脖子,疼得不厉害——”王眉娥忍住泪,颤声道,“你抬头,看那西边的天空,那灰黑色云层间的那片淡红色晚霞,像不像人间的一条小河?那片又厚又大的云层像不像大地上隆起的一段河岸?而那几片薄一些、小一些的云片像不像河里露出的地面、汀州?而远处的地平线像不像另一端的河岸?那片晚霞是不是不像是在天上,反而像是人间的一条小河?”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笑道:“叫你这样一说,那晚霞还真的像是一条河流,而且,是在地面上的一条河流!呵呵,我看了这么多年的晚霞,要不是听你说,我还从来没注意过晚霞还有像人间河流的时候。就算天上晚霞像人间河流,你也用不着难过呀!”

“不是难过,是感慨!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天空上的人间小河,是在进疆的第一个早晨,快到吐鲁番大河沿站时,看到了满天橘红色朝霞中的人间小河,当时就被XJ天空的深沉、壮美深深震撼了。没想到,第二次见到这天上的人间小河,是在这样的晚霞里,比那次还深沉壮美!天上人间,人间天上,浑然一体!真快呀,来这里,一晃,快半年了——”

闻言,他叹道:“哎呀呀,眉眉,你这么多愁善感,林黛玉似的,想象力这么丰富,不该来这里种地,你该去考中文系!你是不是,后悔来这里了?”

“我倒是报考了复旦中文系,语文还考了84分呢,只是呀,我的数学太可怜,我那总分也可怜,连复旦的一条腿都迈不进呢!”她声音里恢复了笑意。

“再说,不到这里种地,我怎么能看到这么壮丽、厚重的荒漠晚空?参悟天上人间,只在一念间?看到红藤挂树、红草地的奇观?看到塔克拉玛干那片老胡杨枯林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后悔?当初不来这里,我才要后悔得塔西浪呢!”她迟疑了一下,心里颤抖起来,声音却竭力平静,“不来这里,又怎能在昨天傍晚吃到你为林林和我拔的那一粒粒红玛瑙一样漂亮、沙沙甜甜的沙枣?又,又怎能在这大漠荒原上,在,在你背上?”

“眉眉,你的话,我听了,难受啊——”她吞吞吐吐的最后一句话,使他的心颤抖起来。

她心里一喜一惊,连忙用话岔开:“唉,难受啥?一个人长大,总要离开父母,离开家,总不能守着爹妈过一辈子呀!唉,我这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样子,最狼狈的样子,幸亏没叫我爸妈看见!我长这么大,最邋遢的样子,叫你看见了!”

“哈哈,叫我看见了,会咋样呢?”

“你看见了,会,会轻视我!”她心里有点难受。

“轻视?呵呵,要轻视,也是互相轻视!我也一样灰头土脸啊!我这土老鼠的样子,别人也没见过。呵呵,就是这小平头比你强点,我倒想蓬头,它也蓬不起来啊!其实呀,你就算一身叫花子的百衲衣乞丐装、一脸的锅底黑烟煤,照样很美,照样叫人眼前一亮!”

“你这张嘴呀,怪不得那么多丫头暗地里喜欢你!刚才,在洞里时,只顾命;现在,见了天日,又想起脸面!唉,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呀,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重要最宝贵的!”她由衷感慨,“其实,其实,我在想,从中午二点多,到出洞时的十点多,洞里八个小时,觉得好像只有一会儿,时间,好,好短,过得好快。”

“眉眉,唉,我真是有眼无珠啊!唉,不说了!眉眉坐好了啊,哦不,趴好了啊!”顿时,他心里滚过一丝热流,浑身充满了力量,喊了一声,哈哈笑道,“眉眉,趴稳了啊!架——,阿拉这匹小毛驴,会飞的小毛驴,要起飞了!”

“架架架——”,他嘴里一叠声地高喊着,背着她,一溜烟似的,向那暮色苍茫下高高飘扬着一杆大旗的地方,小跑着,奔去。

“张排长,王排长——”暮色中,前方,一群人的高喊声越来越响,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呼啦啦”地,朝他们跑来!

“指导员,连长——”他俩微弱的声音,回应着。

近了,近了!他俩的眼里,闪着泪光。

看着二十多米前、步履踉跄蓬头垢面的两个土人,指导员、连长,二十多个同志们的眼里,闪着泪光。

那群人见了他俩,百米冲刺般,“踢踢踏踏”地,跑过来了!

只五六米了,突然,“扑嗵——”一声,张克豪向前扑倒了,王眉娥滚落到一旁。

张连长几步抢到王眉娥跟前,把她背在了自己宽厚的背上。

“给,给连长添麻烦了——”,她含泪道。

“啥麻烦不麻烦的?同志之间嘛,就是亲人!你们还能说话,指导员和我心头最大的石头落地了,也是同志们最大的欣慰!”张连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眉眉!”黑非洲眼圈一红,跑上前,把她滑落到地上的一只解放鞋拾起来,小跑着,替她穿上。

“张克豪,咋样了,还能走吗?”田指导员赶紧跑上前,把张克豪扶起来,康庄也跑上前要搀着他。

他推开了,呵呵笑道:“哪里那么娇气!刚才背着王排长时不觉得啥,一见了同志们,就见到了救星,见到了亲人们,就不行了,绷紧的弦就断了,腿就软了!唉,只能怪同志们太可亲可爱了!”

“哈萨克,看来再多的沙土也封不住你抹了蜂蜜屎的嘴啊!”跟在张连长身后小跑着,关切地拉着王眉娥一只手的八个馍馍笑道。

“哈哈哈——”欢快的笑声,在夜风里飘散。

是夜,十一连的南干大渠工段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梦乡,而是,几盏马灯通明。他们挑灯夜战两个小时,把下半天因找两个失踪人员的误工损失,抢补回来。

当然,指导员、连长决不让张克豪、王眉娥他们两个参战,而是,让他俩吃完夜饭后,回各自的蚊帐,休息去了。指导员还叫卫生员给王眉娥的脚脖子看了看,擦了红汞碘酒。

第二天早饭后开工前的几分钟,田指导员简单说了几句张克豪、王眉娥失踪的情况。他昨晚一路上,只简单问了张克豪几句,当时并未责怪他俩一句。田指导员只强调了一下今后同志们去北岸上厕所时要更加注意一点,不要跑太远,那里还没开垦,地貌地下情况都很复杂!更不要单独去北岸较远的地方,否则,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张克豪,吃过早饭,又欢蹦乱跳了!非要照常参加劳动,田指导员张连长奈不何他,只得同意,不过,给他下了死命令,今天一天,只能挖土、装土,否则,滚回蚊帐去!他,只好到渠底挖土去了。先恢复恢复一阵子体力,也好。他想,下午,就去凤凰展翅!

早饭是林茜草给端来的,王眉娥一边吃,一边心里惴惴的,就怕她问自己。

结果,半个包谷馍馍吃完了,她就把半个馍馍包手帕里了。只吃了小半拉包谷馍馍的林茜草,没问起昨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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