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尝新 (一)沸腾的包谷田176(1 / 2)

(一)沸腾的包谷田

才几个月,田间道边的灰灰菜就变样了。嫩绿鲜绿,变成了老气横秋的墨绿,茎上抽出一枝枝结了一粒粒针尖大小菜籽的细苔。这样老的灰灰菜,自然是拌不成凉菜,只配给鸡鸭当粮食了。

这是1966年的九月下旬了。秋风染黄了塔里木,染黄了钻天杨、胡杨的叶子。沙枣树的叶子倒还没变色,但银灰叶间的一粒粒青沙枣,也被秋风染成了一颗颗亮晶晶的琥珀红玛瑙。

午后,阳光照射的深秋包谷田,已是一片枯黄。

空气里,弥漫着一穗穗顶着一簇簇紫红缨子、红褐缨子金灿灿包谷成熟后发出的淡淡清香。一根根青包谷杆让秋风染得枯黄枯白,一条条青翠秀丽的叶子也染成了青黄相间,甚至垂垂枯黄,但,枯杆枯叶散发的气息却微甜醉人。一根一人多高的包谷杆上,要结两三个棒子。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枯黄包谷森林,全得凭人的两只手,先把包谷棒掰下来,再用镰刀割到杆子。包谷棒子交到场部粮站,杆子拉回连队,轧碎,给牛马做饲料。

虽不如盛夏那样炎热,包谷林里还是闷热难挡,蚊子、小咬仍逞余威,林子上空还是那么明亮、蔚蓝。包谷田的四周围着灰绿的沙枣树林带,高高的沙枣树梢挂满了一串串一粒粒指肚大、散发着香甜的成熟沙枣,惹得一群群麻雀在林间欢快地啄食着,也引来一只只黑乌鸦不时在包谷田、在沙枣林上空“嘎嘎——”地鸣叫、盘旋着。

枯黄的田野上看不见什么人,却听得见此起彼伏“咔嚓、咔嚓”的掰棒子声。偶尔,“啊——”,“姆妈也——”突然爆出几句女声的尖叫笑骂,那一定又是包谷棒子或包谷叶子里的毛毛虫掉到哪个女同志的脖子里,或者手不小心碰到毛毛虫了。

条条田埂上、支渠里堆着一座座小金山似的包谷棒子。远处尘土飞扬的大公路上,“啪啪——”鞭声里,穿梭着来来回回运送包谷棒子的几辆马车、老牛车。负责装运包谷棒子的几个精壮小伙子穿梭在一座座金山和一辆辆马车、牛车间。

一双手背布满一条条白色细口子,有些细口子甚至渗出血痕的手,“嘁哩喀喳”熟练飞快地从两边撕开包裹玉米的白色玉米皮,捋掉黏在棒子上的咖啡色细软玉米须。

“咔哒——”一声,一个咧着一排排饱满金牙齿的棒子,便堕入一双黑条绒方口鞋脚下的一个圆口红柳篮子里,和那大半蓝金晃晃的玉米棒子作伴去了。

为了怕蚊子、小咬叮得脸上起红疙瘩,奇痒难忍,也为着娇嫩的皮肤不晒黑,王眉娥也和其他上海姑娘一样,每当五六月锄草、九十月收割,都用雪白的纱布把头脸、脖子缠起来,嘴上还戴付白纱布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

一滴浑浊的汗,还是从眉角滑落到她的左眼里,蜇得她不由紧闭了一会儿双眼。

肩背疼,手疼,胳膊麻,腰酸腿疼。胃里,还不时泛着酸水,恶心得想要吐。不只是包谷田里太闷热造成的,自从七月里,她和张克豪的第一个孩子,一个三个多月的胎儿,不小心流产后,她又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例假了。

当时,那个浑身粘着血,顺着她血淋哒滴的腿根掉落在尿盆的小孩子,已成形了。他,巴掌大小,肉红兮兮,闭着小眼睛,两小腿间有一粒针尖大的小鸡鸡。他的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小嘴巴,哈马斯像淡淡的墨线画出来的。是个儿子呀!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下自己的妈妈爸爸,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没了!

那个猪头三抱着默默流泪的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颤声发誓,下一个孩子,他绝对在孩子没出世之前,不再碰她一下!再难,他也要忍住憋住!

她没有抱怨他,一个字。怀孕三个多月以来,他已经憋了三个多月。那夜,他实在憋不住,撒娇央求她,只轻轻地在边上擦擦不进去。她磨不过,勉强同意。结果,一颠鸾倒凤起来,就忘了天王老子。

她那么爱他,不忍心责备他一句。只是,这次以后,她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

没想到,这么快,两个月后,自己好像,又有了!

要不是不远处不时晃动着装、倒包谷棒子的人影,王眉娥恨不得自己一头栽倒在落满枯包谷叶子的地里,睡个大懒觉。

看看自己今天的任务已完成大半,田里本来就异常闷热潮湿,再加上全副武装,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决定去田埂上喘口气去。

每每大田里劳动时,除了连长、指导员、副连长、会计、统计文教没任务,伙房、果园、菜地班、马号、羊圈有各自的生产任务,其他人哈马斯有定额任务。特别是班长、排长,他们的任务比普通农工一点不少,而且,常常还得多干、干到前头去。

这个礼拜的收包谷,她们妇女三排的进度,比那八个馍馍的一排、高淑英的二排哈马斯要慢一些。郭三花的第三个娃娃,快出生了。泼辣能干的湖南人高淑英,接替了她。

八个馍馍她们早上八点就收完九号条田,转战十五号条田去了。高淑英她们在十号地头吃完包谷馍馍就炒葫芦瓜片的午饭,也转战十六号条田去了。

王眉娥吃力地㧟着满满一红柳筐棒子,走出包谷林,来到自己的一座金灿灿包谷堆前,“哗啦——”一声倒进堆里,一扔筐子,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小山似的包谷堆一角。

她扯下白口罩,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和灰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种解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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