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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眼中黑白分明,游魂似的“嗯”了一声,双手捧着雏菊花束走向墓地。

雨下大了,一排排浅灰色的墓碑被水淋湿,好似魂灵垂泪,脚下的道路也变得泥泞,鞋底免不了沾上黏腻的湿土。

王飒狠狠跺了跺脚,将鞋子两侧的泥土蹭掉,然后护住怀里的花束,走到那座贴着一张恬静的黑白照片的墓碑前。

照片里的人长着一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眼睛,但眉毛的弧度相较她来说,要柔和得多。

“姐,我来了。”

王飒将一块旧布展开,娴熟地擦拭着墓碑的边边角角,擦到底部,她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一束有些蔫了的雏菊被人摆在了墓碑的后方。

有人来过。

王飒看着地上混乱的泥脚印。

那人刚走不久。

她没有带伞,任由豆大的雨水将她身上的衣裳淋了个透湿,王飒僵硬地跪在碑前,直到一抹圆形的影子出现在她膝下。

有人在她身后撑伞。

但方才那位保安大叔可没这么好心。

“不冷吗?”

那人穿着一双休闲人字拖,脚趾沾着雨水和泥土的混合物。

王飒跳过了这个问题,说道:“那天谢谢你帮我。”

“这是我应该……”

“但是。”

王飒转过

身,盯着那人下巴上的胡渣,说:“但是,那时你为什么不帮帮我姐姐呢?”

被黄一楠手握着的雨伞一晃,雨水顺着倾斜的伞面滑落,打湿了他左肩的布料。黄一楠错愕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姐和我提过你。”

“她说,队里的朱教练,还有黄师兄都很关照她,对她很好。”

王飒:“她在这里的每一天过得很充实,很开心。”

痛苦的神情攀上她的面颊,王飒闭起双眼,须臾又睁开,锐利的眼神恍若刀子一般刺向俯视着她的黄一楠。

“可是最后,没有一个人帮她。”

“不是我不帮她!”

黄一楠大吼出声。

他那副持续许久的,对一切琐事毫不在意的态度终于在顷刻间被王飒的三言两语打破。

他嘴唇抖动着,牙齿打着寒颤:“凡事都有代价,你不懂我当初面临着怎样艰难的抉择!”

“不是我不帮她,”他重复着这一句话,不断地为自己开脱,“她如果在世,也不希望我为了帮她赌上自己的前程!”

“你的前程?”

王飒冷冷笑了一声,手掌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黄一楠:“ 对啊,黄师兄。你为了前程选择坐视不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一条路走到黑呢?”

“投靠陈志佳,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你没有这么做。”

“黄师兄,你真是个矛盾的人。”

另一边,陆意洲的手机接收到了尹青青实时传来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王飒出入了省队附近的一家小型超市,怀中似乎夹带了什么东西。第二张,王飒和黄一楠在雨幕中相对而立,黄一楠错愕的表情被镜头完整地捕捉下来。

第三张,是一个往平成文化中心走去的背影,尹青青贴心地在上面备注了陈志佳的名字。

柏延打完一局,一边用毛巾抹着额角的汗水一边走到球桌对面。

凑到陆意洲身旁,柏延看他微微皱眉,手指将那张背影图放大缩小,又缩小放大,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

陆意洲:“现在非特殊时期,体育文化中心已经闭馆,陈志佳这个时候去那干什么?”

柏延:“我看看。”

接过陆意洲的手机,他按照顺序把三张图片查看一遍,很快察觉到不对的地方。柏延倏忽抓住陆意洲的手臂,道:“或许,他要去的根本不是体育文化中心。”

“你忘了吗,中心旁边有一家酒店。”

一语激起千层浪。

陆意洲脸色有些白:“你是说——”

不等他讲完,柏延打开和尹青青的聊天框,飞快地输入一段文字并点击发送:

王飒还在墓园吗?

尹青青:她准备走了。

柏延打字道:尽量拖住她。

他抬头问陆意洲:“从余川墓园出发到平成文化中心需要多久?”

陆意洲想了想,说:“一个小时不到,快的话四十分钟左右吧。”

“省队呢?”

“一个小时。”

柏延:“来得及。”

他将王飒要做的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接下来他和陆意洲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情况,所以他们最好亲自开车前往。

“你有车吗?”柏延又道。

陆意洲抽走手机,无奈道:“在别墅的停车库里。”

柏延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他的视线在训练馆内逡巡,最终锁定在那个监督女队练球成效的中年教练身上。

两三分钟的时间,陆意洲看着他小跑过去对朱萍说了几句话,然后小跑着回来,将手中的车钥匙轻晃几下。

“别愣着,走了。”

朱萍的车很好找,整个地面停车场就那一辆红色大众。柏延远程解锁,礼貌性地询问陆意洲谁开车。

他本意是想让陆意洲开,不料这人自觉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探出半个头说:“其实我没有驾照。”

柏延:?

穿书之前他确实从不开车,但为了应付紧急情况,以及在教练的勒令下,他还是考了一个驾照,他为数不多的几次碰方向盘,就是在驾校练习期间。

重新握住方向盘之前,柏延在脑海中搜寻了原身关于开车的记忆,好在“柏延”有一定的安全意识,知道考完驾照再玩车。

柏延发动汽车,对他没把油门认成刹车倍感庆幸。

“青姨说她尽力帮你拖住王飒了,”陆意洲道,“王飒是在一分钟前离开的。”

“好。”柏延道。

在不限速的路段,他将油门一踩到底。

当他看到那三张照片的时候,他才终于将大大小小的事件串联到了一起。

一个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贫困的家庭出身的女孩,在被挖掘到乒乓球天赋之后,庆幸地以为自己将有所作为,改变全家人的命运。

她怀揣着忐忑与激动,被领进了省队的大门。

起初她是快乐的,在队里她遇到了赏识自己的教练,遇到了难得默契的混双队友,她曾一度觉得自己从此会走上命运的正轨。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入队不久,陈志佳来了。

那人被名利与私欲层层包裹,一眼就盯上了这个手无寸铁、背景简单的女孩。仗着地位的悬殊,陈志佳一次又一次地迫使她屈服自己。而对于她来说,家人、未来、命运,哪一个都比她所遭受的痛苦重要。

在这样艰难的境地中,她坚持了很久很久,直到彻底变成一座被外界孤立的小岛。

她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录下那段视频的呢?

是否有一种可能,她在死之前,都是愧疚大于悲愤的?

真正的答案,皆随着她的一跃而下,成为无人知晓的“绝密文件”。

她死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妹妹和她一样,是天生该站在乒乓球领奖台上的奇才。应了那句“薪火相传”的旧话,王飒沿着姐姐的脚步,躬身踏入了她姐姐没能走出的死局。

王飒时时刻刻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所谓的“社恐”“话少”,是她想要展现给他人的外在形象,而非她的真实性格。

她像一座常年沉寂的火山,因为休眠的时期太久,以至于所有人都忽视了火山迸发的那一瞬间,能造成多么强烈的伤害。

她主动将自身暴露在危险之下,吸引了陈志佳的注意力。

她想重演,当年发生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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