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闱(1 / 2)

入宫那年,我十二岁。

早年丧父,母亲改嫁,在怀州脚下那座不知名的矮村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近年北方连年洪灾不断,长安城外腥风血雨,李国舅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正要杀进杨家的大殿,小小洪灾不足挂齿,更没有官兵来救水,村里的壮丁都被官府差去修坝,翻滚猛洪之中,死了不少人,而我阿耶就是其中之一。

娘亲改嫁的前一日,跪坐在祖宗排位前的蒲团上,泪眼汪汪的搂着我,不知怎的,我竟不敢看她,只盯着她膝下的蒲团,那蒲团用了太久,早已经破旧不堪,香火灰烧出的破口露出许多蒲草,我记得阿耶说过,今年上元节,要买一只绣着红莲的蒲团。我为此高兴了很久,在我们家,添新物什是难得的事情。

可是现在,阿耶没了,娘亲也要没了。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着那只绣着红莲花的蒲团了。

我被送到了长安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他们家这些年过的并不如我娘亲想的那样景气。江山初定,天子脚下,大方之地,能人辈出,区区凡人,想要争得一席之地,实在是难之又难。

远房亲戚家的主母对我说:“孩子,姨娘对不住你。”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那样看着她,她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我恍惚想起了娘亲。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总是要被对不住。

于是,我就那样进了宫。

我的师傅何公公头一次瞧见我时,瞪大了眼睛,说:“这样小的孩子就送进宫,爹娘够狠心的。”

我背着手站着,不敢答话。

何公公问我话:“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我道:“小人姓王,祖籍在怀州,名叫圣隽。”

“爹娘怎么想的,取这么个好名字。”何公公嘴角动了动,仿佛这是件不合理的事情:“哪一日生的?”

我说:“前朝大业二年,二月八。”

“那就叫二八。”他说:“小东西,你可别怪杂家伐了你的好名字,你记住了,在这宫里头,做奴才的,名字越贱越好,咱贱,才能显得主子们高高在上,明白了吗?”

我望着他,我知道我的眼眶已经湿透了,但我点点头,说:“小人明白。”

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入宫第一年,我一直做着杂扫太监,这是内官署中最低等的职位,每天除了扫地打水,就是挨那些大太监的臭骂。管我们西厢的有一位姓刘的公公,鼻子上有一块烫伤的伤疤,那伤疤极丑,极吓人,可他从不遮着掩着,反倒引以为荣,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看到没有,杂家这块疤,是当今大家失手烫的!”

人人都知道,这块疤是刘公公的大靠山,他走到哪儿,都要叫人家晓得,他是服侍过当今圣人的。

我不知道刘公公是否有时会察觉到这块疤其实并不好看,但我知道,能够服侍圣人,是身为奴仆无上的殊荣。

而像我这种身份低微,举目无亲,更别提有所仰仗的杂扫太监,只怕是一辈子锁在深宫里,却连圣人太子和娘娘们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好在我的野心并不大,因此即便潦草一生,也并不会像那些瞻仰苍穹的蝼蚁一样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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