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闱(2 / 2)

对我而言,那实在是太遥远了。

直到武德一年的冬天。

腊月二十一,人人都晓得这是个不寻常的日子。自李家一统中原以来,朝廷上下的人力物力和税金一直用于边疆诸部的安抚,那些无名部落的小可汗,自以为在圣人创业路上有功,如今圣人逐鹿中原,一统天下,难免蠢蠢欲动也想分得一杯羹。

因此,自圣人登基以来,一切宴事从简,省下财力留与兵部充饷,以便随时备战出军。

而这次,是圣人的五十大寿,是空前的大宴,刘公公说,坐江山一直从简哪里能算得皇帝?总得潇洒一把,显一显天家富贵。

是啊,天家若都不能富贵,又何来太平盛世呢?

圣人的寿宴是大喜事,宫里人人都有赏,就连我们这些最末等的小太监也不例外,都有幸能沾一沾这天家富贵,欢喜欢喜。

但要说最欢喜的,莫过于刘公公。

事情是这样的,为圣人打下江山,也是圣人最宠爱的皇嗣之一的秦王李世民,在太液池的边置办了一处小塘,塘中以积石为山,以银绸铺水,作东海之波涛,秦王听闻圣人素来喜爱山水,也爱泼墨画,于是便将圣人独钟的《南山东海图》以虚化实,变作一处风景,作为寿礼,既表了孝心,也表了祈盼圣人福寿无疆的心意。

这样好的主意,怕除了秦王,绝无人再能想到了。秦王将这件差事托付给刘公公,刘公公笑逐颜开——毫无疑问,这又是个邀功请赏的好机会。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肥差,却弄砸了。

这差事本是好办,秦王拨钱拨的也不少,还承诺刘公公,若讨得圣人欢心,自然少不了打赏。可怪就怪刘公公贪心不足,他深知帝王家用的银稠不能是市面上那些卖给乡绅地主的缎子,缎子要用最好的,银粉也得找行家一道道的研磨,于是脑瓜子一转,便在此琢磨出了门道,将一半的银粉换成了铁,而购置白银的油水,也就理所当然的进了他的兜里。

非是铁匠银商,想也看不出两者的差别,银稠做好了送到宫里,刘公公还特意找人将赝品和真品比了又比,着实瞧不出分别,这才放心大胆的着人开工,将绸子一条一条的铺在小塘的水面上,再用花岗石砌成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假山,假山上培土植花,远远瞧去,果真一副《南山东海图》。

刘公公瞧了,极是满意,当天便差了小黄门去请秦王殿下来瞧,不巧秦王正同太子用宴,一时赶不过来,便知会刘公公明日一早再来看。

秦王要早来,做奴才的自然得更早,天还没亮透,刘公公便领着我和一班小太监赶到了太液池边恭候。

谁知刚一到,所有人都愣住了。

昨日还出神入化的银色碧波,今日却有一半都泛起了铜黄,仿佛半枯的落叶,沙哑哑的,好不晦气。刘公公傻了眼,左右一问,终于明白过来——铁和银子唯一的不同便是不能沾水,沾了水便要生锈,铁粉生了锈,绸子自然发黄。

刘公公差点没瘫倒下去,腿脚都站不稳便了,他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而后边痛骂自己边大哭起来。

这样的大喜事弄砸了,秦王定会震怒,刘公公免不了要掉脑袋。

世上没人愿意掉脑袋,所以自然要哭。

刘公公自知难逃一死,又怕波及宫外的家人,哭哭泣泣的就要上秦王府去负荆请罪,求秦王赐死,小太监们一下慌了神,都跪下身请刘公公留下,刘公公道:“杂家罪该万死,坏了秦王殿下的心意,若是不搭上这颗脑袋,如何能抵罪呢?”

我站在一边,手里还捧着准备奉给秦王的茶点,看着刘公公和拉拽着他的小太监们,一时不晓得该不该上前,眼见他们拉扯了半天,我终于弱弱的说了一句:“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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