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赶集10(1 / 2)

有时候连徐归远自己都觉着稀奇。

他这一辈子,除了早年父母才死的时候流落破庙吃了点苦,之后被大哥二哥带走,就一直顺风顺水,还没马高的时候,大家伙就叫他将军。按理说,他也是久居高位的人,但不晓得如何,却一直没养成倨傲的脾气。现在想来,许是走南闯北,杀伐无数,见的死人多了,方知活着的不易,无论对谁,他都在肺腑之间存着一股悲悯和敬意。

他这样的人,进可居江湖之高,退可居江湖之远,天上地下,都能钻营的如鱼得水。比如说,他这会子接李桢的礼,但凡换了大哥二哥他们,恐怕只会觉得尴尬恼惭,可他却是欢欢喜喜,并不掩饰自己的眉开眼笑,只管牵着骡子往前走。

柳官老老实实地跟在骡车旁边,眼睛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车上使稻草盖住的堆垛,那下头是一大捆三四十斤的芋头叶,一个个都有半人高,木盆大的圆圆叶子,好似水塘里的荷叶一般,就连叶子里摇晃的水珠,也跟荷叶上的露珠一样晶莹!

本地是不大种芋头的,故而,这还是柳官第一次看见芋头叶,他听皮匠说,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叫“芋荷”,他觉着这个名字真好听,芋头的荷叶,芋头也有荷叶呀!

但是这东西能做什么呢?皮匠告诉他说,万春堂的人不循良,赖账不给,硬用这一大捆的芋荷换金蝉衣,他不给,那小伙计居然上手抢……气得他扭头就出来了,只怕这会子万春堂正派了人到处找他呢。

不过,他又想,恐怕那些人是找不到他们的了。因为,方才,皮匠还问李公子,哪里有能剃头的匠人。

“我想尊兄不是为了剃头,怕是为了这部胡子。”李桢当时就笑。

“是。”皮匠也笑,“我不耐烦留这样藏灰纳垢的东西,况且跟人争执起来,一旦被人扯住长须,可还怎么打呢?三则成个什么模样,卷卷的,通似西面没开化的番子一般,是故想要除去,只是一直没找到能剃头的匠人。”

“这有什么难的。”李桢就指着旁边嘻嘻直乐的小厮,“我这家人名唤李平,家里原是个给和尚剃头的待诏,后来养活不过他卖给了我,不过也还有几分手艺,归远兄若不嫌弃,就让他伺候。”

“极好!”皮匠大喜。

两刻钟后,他们再走出杏林回芳时,皮匠就成了一个下巴光光的皮匠,肉眼看去,只能瞧见一片青色的胡茬。

想到此处,柳官神色复杂。

他听说,宫里的内官都是没胡子的,难道说,他们的胡子也不是自己掉的,而是伤了那里以后,就突然想剃胡子了?

毕竟,也没见村里阉掉的公鸡掉尾巴毛的呀!

不过……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徐归远,不由得轻轻摸了摸鼻子——原来皮匠模样不差,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只是眉宇之间,自带一段凶煞,又加上一部蓬蓬胡子,好似西游记里跑出的一个恶神!现如今,他总是眉眼喜恰,兼之没了胡子,似乎,大约,可能,看着还有些怪善的?

反正,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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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归远对柳官这些奇思怪想毫不知情,否则,光凭“公鸡尾巴毛”那一节,他非得一口老血吐出来不可。

牵着骡子回到长街,徐归远就问柳官:“咱们有钱了,你想买点什么?再想想家里缺些什么?”

柳官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的结论是:“不缺甚,钱、钱攒着。”居家过日子谈何容易,以前的皮匠还是节省的,这一转性,虽脾气见好,但手指缝也忒大了。

但是,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遂又犹犹豫豫地,张张嘴,却不大敢说的样子。

“想买什么,就说。”徐归远这会心情极佳,“不是头里卖了二百文?那就做你的私房钱了,若要取用,无须问我。”

柳官眼睛一亮,头上新插戴的淡青色穗子悠悠地晃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归远:“我、我的?”

徐归远正色道:“开玩笑呢。”

柳官面上的神采倏然而灭,扬起的脑袋重新低下,“啊”了一声。就听到皮匠憋不住笑道:“赚的银子,都是你的,你是主家郎呀!这会子我拿着是怕有人抢,等回家,可就归你保管了。”

听了这话,柳官先是怔愣一瞬,旋即两家微微发烫。

他是听说,人家娶老婆,有为管家立业的,只是,他在徐家一向如个奴婢一般,只是成日家烧火做饭、端茶送水罢了,略有些体面的事,皮匠是不叫他做的。

“当、当家的,”柳官鼓足勇气,细声细气道,“我、我想买——”

徐归远顺着他手指所向看去,看到的是一家小小的福建铺子,里面密密麻麻摆的尽是果品,在这里都能闻到扑鼻的香。

“想买果子吃?”徐归远晓得柳官说话一向是不大清楚的,能说出半截来,都算是他心里安定的时候。故而,他就紧接着问了一句。

“不、不,”柳官似乎越发紧张了,“是、是送给小谷、小谷哥。”说着,他又小心地看了徐归远一眼,见他还是笑眯眯的,这才继续说下去,“胡婆家的小、小儿子,在县里买的佛手、佛手柑,烧饼嫂故意、故意拿了一瓣,去赵家门前吃,小谷哥生气,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徐归远跟前说这么大段的话,语速很慢,好像几百年不曾跟人打过交道的精怪,头一次出山时的模样。一开始,还是结结巴巴的,但是越说到后面,竟越来越流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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