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师门侠客(1 / 2)

南北纵深、东西横宽,有斗拱飞檐的古建筑,仍是铺了层筒瓦的屋宅。

有的三室两厅,也有的两室一厅,加一处偏厕和庖屋。

我的家只是江南水镇上,相当大户的一座私宅民居,里面凿池开山、栽花种树。

那漏窗复廊的园林中,曲岸石桥处,连着亭台轩榭,底下是,鸳鸯戏水的叠石疏泉,水里到处是,游弋觅食的金鱼。

靠近却只有两层楼阁的白墙青瓦,辅以青藤、翠竹,而四季常青,繁花翠叶;一串葡萄树攀岩而上,架在围墙内,野蛮生长。一树桃花立于碑刻诗词后,一树李花近门侧,只有椪柑橘子树兀自孤傲,屈膝在石椅桌前。

如出了屋,从外看,不过是民宅大而已。

水镇小桥人家,街道上弄堂贯穿,岸侧洞壑溪泉,水面上桥梁横卧,听浆声楫影,看乌篷船穿桥过巷,艄公头戴毡帽,拉浆划船,沿途都有衔鱼的水老鸦鸬鹚,爪扣船头旁,将足斤两重草鱼,扔在甲板上,等艄公验收。

水岸垂柳树下,是嬉戏打闹的男伢子,不顾落水,游上来攀石阶花岗岩,跌跌撞撞爬着,起身湿漉漉回家,妇女们带着女伢儿,蹲在岸边青石板岩上,拿起棒槌,捣洗衣物拆开被褥,用清水漂净。

那边搓米,用水搅净放石锅里,这厢刀破鱼肠,将脏腑一股脑除净,扔进食品袋。

甚至于不远千里来此旅游的乘客,也会挑买几件摆摊特产回乡。

走在两列传统砖木屋宅,并排的青石板街道中,两边是白墙红顶,拱形廊檐的酒楼茶肆,河坊街处尽皆百年药铺、老字号、绸庄、布店,及旧宅鼓楼、市井商铺等,不一而足。

更有戏台廊檐街,都是沿河临建的馆铺,与八百八十年宋风古韵的临安都城,只波澜壮阔、气势雄伟的‘天下第一潮’一江之隔,自是浩浩荡荡的钱塘江,顺着西湖,将水镇小河融汇一起。

我左提一尾青黑色鳞翅鲥鱼、一尾类似蟹螯,鬣利如锥的鳜鱼,右手拿着肥而不腻、皮薄肉嫩的江南卤鸭,陪着妈妈,串街走巷。

她身姿婀娜,肩披貂绒兔毛围颈,是墨蓝红旗袍裙衣,也遮不住曲线玲珑的少妇体态,一股圆盘发髻挽成丸子头,偏插玉簪,显得柔媚婉约,月眉微蹙,不见丝毫惆怅,明眸杏眼使人看了,犹如心头鹿撞。

看她琼鼻朱唇,齿如瓠犀,脸蛋略有些微胖,三十六岁雍容华贵,风姿绰约;任谁见了,回家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她柔荑玉手挽着我壮臂,忽道:

“儿子,你今已刚得十八岁,不觉得当兵,太早了吗?先把大学读完,等到二十四岁,再去参军入伍。”

我侧过头来,看着妈妈,笑道:

“杨雪晴啊,您儿子我,是去军营锻炼,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和平年代没有仗打,担心什么?

两年弹指一挥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回来,回来娶媳妇,孝敬您老人家。”

杨雪晴掐了一下我的腰髋肌肉,气道: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跟妈说话呢?若非我十八岁生下你,为他带大遗腹子,现在是军嫂了。”

“妈,你是哪个军嫂嘛?”

我有些茫然,对于父亲的英雄事迹,不太了解,更谈不上印象中,父爱的切身感受,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只在彩色照片里看过。

“明知故问,你爸二十四岁那年,升了一级军士长。带队去境外执行救援任务,那些华侨海商,是救出来了,他自己壮烈牺牲……”

妈妈说罢眼里噙着泪水,却不肯痛快哭一场,只是嫣然一笑又道:

“他跟我说,这辈子最喜欢小棉袄,等把闺女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去北方滑雪,到贝加尔湖度蜜月,来长安三万里,吃咸阳宽面……谁能想到,忠军先我而去,成为部队上,对党忠诚、报国杀敌虽死犹荣的烈士,天可怜见,总算是为他,生了遗腹子,儿子更好,子承父业。”

“妈,我跟我爸真的像么?”我好奇问道。

“一模一样,像秦军兵马俑走出来的大将。”杨雪晴道:“去岳王庙吧!为娘要进香,拜祭岳元帅,敬若神明,保佑你日后从军凯旋归,回到我身边,妈不求你高中状元,只希望那时事业有成,升职又加薪。”

岳王庙地处栖霞岭南麓,依座排列墓园、忠烈祠、启忠祠,前者坐西向东,后者两祠坐北朝南,以石块围砌成墙,墓阙照壁上,嵌着‘尽忠报国’四个字,南道旁有石人、石兽,左侧为岳飞之子岳云墓,父子墓碑上,各刻着‘宋岳鄂王墓’及‘宋继忠侯岳云墓’,壁前两厢碑廊,陈列岳飞手书,和历代名人凭吊题咏石碑。

正殿两侧,是部将牛皋、张宪等岳家军将领的辅文侯、烈文侯祠。东庑立岳飞五子像,西庑立五媳及女儿像。

墓周围,石栏望柱上,刻“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一联,墓门下,四个铁铸人像,反剪双手,面墓而跪,是秦桧、王氏、张俊、万俟卨四人,跪像背后,有上下联一对: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这时人声鼎沸,妇孺老少,及老中青壮年都有,似破口大骂,似捶胸顿足,杀父仇、夺妻恨一般,上至七八十岁,拄着拐杖的阿公阿婆,中有四五十岁大伯大妈,下到十来二十岁高中初小学生,乃至一两岁蹒跚学步,敢放胆蹦跶跑的女伢子男伢儿,个个义愤填膺,怒目圆睁,手扇脚踹。

力气大的热血青年,直接抡胳膊,拳打脚踢,恨不能打烂为止;维护现场秩序的保安们半拉半拽,实在是劝架不住,干脆和市民群众一起,过去扇两巴掌,秦桧挨打最狠,万俟卨次之。

此等光景,人皆愤懑,我和我妈气不过,她怒手扇,我脚踹鞭踢,因为手提竹编绳袋装的鲜鱼卤鸭,腾不出手。

没想到引来一个郭富城头乡村青年,他拆掉了木板门框,双手举过头顶,身先士卒,怒吼着冲开人群,喊道:

“同志们等一下!打秦桧我争先锋,对付奸臣当道,要用木框!岳爷爷在天之灵、泉下有知,一定赞同小生,投门砸秦桧!你个千刀万剐的佞臣贼子,残害忠良的刽子手,拿命来!”

当声噼里啪啦摔破了木门,郭富城式乡村青年对着秦桧,且扇且踢,又打又踹,让巡警好言相劝,拉过一边去了。

忠烈祠檐间,悬挂叶剑英元帅手书‘心昭天日’匾额,岳飞像金字大匾,有岳飞手迹草书“还我河山”字,殿内供桌上放了花,祠堂外又插了香,方才出了岳王庙,行路到得一家宽面烧饼铺前,对老板娘道:

“五十块钱‘炸秦桧’。”

一根又一根以面团,揉捏成秦桧夫妇模样的油条,绞在一起放油锅里炸,再捞出来时,松脆香黄,四五十根‘炸秦桧’,陆续装进食品袋。

宅门檐下,手书“蒙氏尚武文笔阁”七个汉字秦篆体的匾额,对联则用草书宋体镌刻,上句:蒙恬造笔,惟徽墨宣纸和端砚以承写。连下句:岳家枪法,合环首刀与拳谱剑术卫国。

这座古建筑大宅,前门两侧石墩栌枓柱,悬挂木笼彩灯,偏屋角门的勾栏楹窗处,摆齐了徽墨、端砚、湖笔、宣纸等文房四宝,宽敞的厅堂中央,是空地练武场。

五十余名习武之人身着练功服,共分四队,师兄弟擅练岳家枪和环首刀,练得汗流狭背,招招使如狂风骤雨、横扫千军;师姐妹擅习武当剑与岳家拳,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拳法凌厉,虎虎生风,剑走偏锋刚柔并济。

那楼阁上下两层,一层是书法国画,十名学生握笔,或写或画,龙飞凤舞。二层是文房四宝的文物馆。

六十岁张奶奶一身厚布垫棉的武当太极服道袍,头戴束发的圆顶老道帽,左臂袖标‘江南街道办’,颇有妇联主任的风范。

她提笔在国画宣纸上,一挥而就,《气壮山河图》留白处几行草书宋字,盖完章又画第二幅。

那六十五岁蒙阿公身着右衽长袍衣,头插发髻,炎宋老侠客打扮,气定神闲喝完一杯茶,神态自若时,又稳如老泰山,将岳家拳使得刚猛劲疾,势大力沉且虚实相彰,攻守兼备。

“张姆妈,小晴子来看侬了。侬和蒙老爹,身体好着呢!”

杨雪晴拿着一大袋几十串‘炸秦桧’,和张奶奶迎面打个招呼,她放下湖笔,兴高采烈拉着小晴子的棉肘,仿佛老母亲望着女儿那般,左看右瞧,帮着提一半油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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