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师门侠客(2 / 2)

“哎呀,姆妈的女伢儿,好闺女。来就来嘛——侬还带炸秦桧,天井那些舞刀弄枪,肚皮子打呃的后生仔,巴不得侬,来送锅巴贴,这些个小伢儿,日里晚上头练功习武,怕是钉子碰铁锥,没吃东西——想耍子儿。”

“小晴子来了啊!侬让背时娃,自己赶早来天井——侬又何必陪他到文笔阁检阅,这不是打我老脸嘛?传出去笑我门中无高手,严师出劣徒。”蒙阿公宗师风范,严肃且乐观幽默,对杨雪晴说罢,他看到我两手各提竹编鱼篓,和绳袋装,笑问道:

“好个徒孙,往年都是镇上鲜市场,新挑买的花鲢石斑鱼、江南大闸蟹,今年冬天,怎么改海钓了?”

“蒙师公莫要笑我,海钓竿三万五,船钓十万八,我这是钱塘江的鳞翅鲥鱼,和鳜鱼。

能开胃醒脾、清热解毒,富含人体必需的八种氨基酸,疗虚损,是老人和小孩的保健食品。至于卤鸭嘛,对老年性肺结核、脾虚水肿,糖尿病和慢性支气管炎,都有辅助疗效。”

我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对于美食总能胡诌八扯一通自己的见解,引得蒙师公不以为然道:

“侬师公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整日价习武练功,舞剑耍刀,吃茶看报,也不见三高嘛,肾虚就更不可能啦。”

“还是师公厉害,但为什么侬好像怕我张师奶?一直耙耳朵。”我语带调侃道,笑他怕老婆。

“我呸!凭侬师奶也敢过问老夫?女人就应该出嫁从夫、在家从父,夫死从子。”蒙师公手拍胸膛,翘大拇指头,摆出大丈夫姿态,但被张师奶单手揪着,两指捏住了耳朵,柳眉倒竖,老眼圆睁道:

“侬个老头子,瞧不起女人家的面孔,做给徒孙儿看,一脚跨过钱塘江,说大话。”

“揪我耳朵,成何体统?放手,老夫晓得侬,乃武当派练剑高手。”蒙师公揉着耳朵,见张师奶不肯撒手,又道:“一根鸡毛当令箭,小题大做。未必蒙家剑打不过,侬这太极剑,放是不放?”

张师奶撒手放开他道:“侬待怎地?打便打,西湖是没有盖儿的,要死自己去死。”

“小伢子徒孙们,吃‘炸秦桧’啦!”

喊话间张师奶稍拂袍袖,一手飞掷,二十余根油条破袋而出,旋转成剑花,飞向宅院内早习刀剑、晨练拳术岳家枪的师兄弟姐妹。

那厢个个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将刀剑长枪,掷下地来,纵身一跃而起,凌空翻卷中,都抓了油条,如饿狼咬骨般,吃得滋滋有味。

这边张师奶,早已凝气运掌,数丈三尺外,偏屋靠墙桌上,一柄青钢剑凌空闪着剑光,顷刻间拖成一道残影,眨眼飞回她手中。

只见她含胸拔背,沉肩坠肘,回身点剑,仆步横扫,腾空跃起,从腰经肩,臂惯至腕时,劲透剑身,一招‘金蛇绕梁’,曲剑抖如灵蛇,刺他周身穴道,夹招‘仙人指路’,旋收左掌,右手剑当喉穿来,削他头颈!

这一路武当太极剑法,逼得蒙师公手眼身法步一乱,慌了心神,只敢弓步横,转髋拧膝,使张师奶膝击受制,虚步晃,疾掌按她腰侧,掌内扣她拿剑手腕,使一招‘倒拔杨柳’,将张师奶连剑掷了五六丈远!

人虽摔了个跟头,又见她屈膝震脚,踏裂了地砖,飞身旋成花影,直腕力达指尖。

似穿剑直挺挺,掠过青石板街,眼看刺了自己的心脏,蒙师公徒手撩击她的剑尖,斜下肘兜进剑柄,使招‘旋转乾坤’,手影一旋,戳掌打落了青钢剑,右掌撩她棉肩,左推掌力达掌轮,推她棉腹,又将张师奶推飞三丈三尺远,也是凝气运掌,靠墙另一桌上,有把秦代将军剑,凌空飞来,夹着剑影,眨眼握在他手里。

“哎呀!刁蛮婆娘暗算老夫,算哪门子好女人?”蒙师公拔掉了脸颊左腮,刺入寸许的绣花针,气急败坏道。

张师奶拂尘一甩,犹如袖舞,气笑道:

“叫侬欺负我,这下吃了苦头不?四十年风雨同舟路,还是老样子,防不着老娘们的绣花针。”

“蒙阿爹、张姆妈,看在小晴子份上,莫再斗下去了!日打夜打,菩萨还在庙里……”

杨雪晴嗤声掩嘴笑,看着十五六岁,半大不大的习武伢儿们,眨巴着眼睛,盯油条,我肩挨着她香背,轻撞一下,道:

“妈!侬看师妹师弟,卯时练功,才一个时辰,未到隅中朝食,已饿得两眼发黑,快些发食祭,祭饱了五脏庙,方有力气,拦师公师奶的架,这等武林盛事,可谓江湖上,百年难得一遇,我想,侬还是无有担心,作壁上观罢。”

四五个师弟妹,俱都吃了炸秦桧,杨雪晴将剩下油条,尽数分给十来二十名武生徒弟,其中挨她近些的小胖子,憨态可掬,一人将炸秦桧掰断两节油条,囫囵吞枣,宰相肚里能撑船嘛,小胖子道:“杨姆妈,明早还来么?我要吃。”

“胖墩儿,只要侬还吃,杨姆妈和侬的辛师兄,一定来。”

杨雪晴怜爱地抚手摸着小胖子头颅,我有些老火,粗口嗓子气道:

“死胖子,侬当洒家开豆腐店,想吃就吃。拦架不敢,真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哥姐。城隍山上看火烧,幸灾乐祸。”杨雪晴瞪我一眼,道:“他才多大点伢儿,侬当师兄的翅膀硬了是不?想训就训。”

“辛师兄有所不知,师公师奶闹架比武,旁人鲜有敢劝的,屁股兜让剑挑了花。”小胖子天真无邪,无有半点欺意,嘿嘿笑道:“只有师父敢……”

未及言罢,宅门屋檐上,七八丈高空中,箭似的身影,像七八层叠楼高的抛物,如飞船落地一般,凌空使招‘蛟龙出海’,腕与肩高,足尖点地,手挺红缨岳家枪,猛地抖晃,竟将长长一柄伸缩自如,缠扣着青铜剑的拂尘,断成无数截飞絮丝线,蒙师公踉跄后倒,依旧手持青铜剑;张师奶随手一掷,断丝拂尘如影斜刺,插凹石墩上立柱,气道:

“干嘛打断老娘拂尘?莫非你想帮老头子,欺负老身一个女人家。”

“小婿怎敢对丈姆娘不敬,方才如厕赶来,手挺一杆红缨岳家枪,是为制止比武争端而来。侬与岳父势如水火,素来不和。小婿作个东道主,到了日中太阳高挂,一起吃顿晏饭,就当恩怨消了,侬意何如?”

那四十岁壮年男子,一身对襟武衣装束,板寸头,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张师奶鹞子翻身,足尖踢剑,旋掌抓住了剑柄,飞快转了一阵剑花,停手道:“如此说来,是要跟老娘过不去了。还不快使你的岳家枪法!”

蒙师公推剑指上打下,佯攻而实退,剑术上声东击西,劈、戳、挑、撩一气呵成,接道:“好女婿既已倒插门,嫁我蒙家,就该依着武林中江湖规矩,父婿亦以武会友,人生岂不快哉?何不痛痛快快打一场!”

“甚好!只怕打烂了家什,万一伤着别个屋里人房梁,又要小婿赔钱了。”

“啰哩啰嗦,侬哪次赔偿,不是用的老身女子闲钱?要打便打,赘婿到底是赘婿,不打旁观就是,我与你岳丈人,此次比武得有个了断。”

“说这许多劳什子干啥,勤有功戏无益,小心了!这一招‘肩挑日月’,是少林禅杖使剑法。”

三人父婿、母婿又再厮斗一起,但见剑光枪影一闪,有时七八丈远掠过地板街,有时五六丈高飞檐走壁,檐上瓦顶,邻里屋宅,听得当啷声响,瓦片飞溅,石墙裂开砸碎在地上,木柱树腕都穿了洞口,看剑枪短兵相接,似把周遭建筑屋宅的门墙,毁得断壁残垣,剑堪堪打断了,长枪也是两杆断。

三人破衣烂衫,惹得邻里村姑破口骂道:

“兀那汉子,死老鬼贼婆子!便是侠客又怎样?毁了俺家屋檐,不赔钱等着大家去派出所报警,把你们个个抓起来,严刑拷打!”

“不要报警!我赔钱,村姑收好了,大家都有份。”

岳师父凌空跃起,如掷暗镖,将十几张百元大钞,悉数飞给两三个邻居,包括村姑。

徒弟们遵照师父嘱咐,将屋外断墙残瓦悉数搬开,扫除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在偏厅厨房内帮着打荷、洗菜煮饭,对师父道:“岳师父,侬像行侠仗义、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侠客,能教我轻功提纵术么?七八丈算三尺一米,九尺一丈,得有二十四米啦!常人练十年,也未必有这个轻功天赋。”

“去,现在马上加练岳家枪、太极剑,还有少林武当拳!为师盯着侬,没练完,勿准吃早饭。”

说话间岳师父凝气运掌,沉肩坠肘,疾步箭冲,掌按我胸膛,他足踝经膝,过腰传背,左推掌透指力,打右手背,沉声叫道:“乾坤大挪移”,顷刻间将我推飞!

籍着急中生智,四两拨千斤巧劲,足尖点地,凌空翻跃,抓着红缨岳家枪,落下院中习武堂来,场中央只余我一人,因为食堂在院后偏厅,所以师兄弟姐妹,都去那边吃饭,惟我自己开始练岳家枪法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