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要在吃饭的时候看书。(2 / 2)

最多只能看出他穿着原本世界的短裤和夏威夷衫。

另外和名字暗示的一样,看着是个外国人。

说得再确切些,是白人。

顺带一提,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但任何登场时穿着夏威夷衫的地下组织头目肯定都不可小视。

“我自己也是刚才才意识到的。”克劳迪娅接话,“但是啊维托,好心到会给被抓上门来的前客户准备食物的走私犯也太奇怪了吧?”

“到了点没吃午饭才奇怪,你这样的小精灵不用吃饭,肯定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是吸血鬼。”

“你想叫自己什么都行。”被称作维托的老人像是打发孙女那样随意地敷衍着克劳迪娅,继续朝餐桌走来,“现在两位都醒了,你可以安心回房间玩了。去吧,天黑之后想出门的话再上来跟我说一声就行。”

“不用你说我也会,呆在这里就得继续听你这老糊涂说话,我可受不了。”克拉拉朝自己的雇主(此时存疑)比了个鬼脸,然后松开我的衣袖转身离开了。

……就是孙女吧?

“可爱的小姑娘,可惜非要干这种活计。”克劳迪娅轻巧的脚步声在门外彻底消失之后,老人再次开口,“维托,家姓罗登。但当然,维托就好,或者罗登也罢,毕竟咱们就算有这个精妙的小玩意也不太擅长记太长的姓名,遑论这姓名还是其他国家的,是吧。”

“啊那就是说您也要相应地只叫我‘门’这一个名了?”

那听起来还蛮搞笑的——好吧也不怎么搞笑——好吧完全不搞笑。

“对着让人把自己绑来的走私犯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种东西,可真有意思。”他走到克拉拉身旁拉开一张椅子,随后将餐盘放下,“我和克拉拉女士聊到了你,她说你作为转生者不太常见,看来确实如此。”

看来你是没见识过我一个人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能有多让人吃惊。

另外正在处理千层面的克拉拉显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的意向。

“……主要是我判断自己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另外,呃,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常见的,我来这里前只是个一般人。”

甚至可以说还不如一般人。

哦等等,这么说倒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常见”。

这么想着,我配合地坐了下去。

瞟了一眼餐盘,上面摆着的是些简单切了片的香肠,奶酪,两块面包,还有一大杯估计是手冲的咖啡。

不是,千层面呢?我热乎乎的奶酪肉酱千层面呢?谁要吃这简陋的西式早餐啊?

“随你怎么说,年轻人。另外我希望你没有对这些面包和香肠不满。你来得仓促,只有这些不需要花时间现做的东西能立马端上来。”

所以怎么,克拉拉吃的不是速冻的吗。

“愿意给我们这种人特地准备食物已经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可惜我和身旁还在吃得起劲的同伴不一样,在被放倒前就打发完了午饭,“……多谢。”

“到点吃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生前确实不是个遍历四方的人,究其一生也只在两个国家待得够久,但在这两个地方按时进餐都是基本的道理。”维托悠闲地绕到了餐桌对面坐下,“难道说中国民众的生活现在艰难到连三餐都不保吗?我时常入手来自你祖国的各类商品,这种事有些难以想象。”

“啊、啊,我想也不至于。”

“那便是了,现在吃吧,你的同伴可是饿坏了,你自己也不必矜持什么。”

要是说自己早就吃过了那大概会有点尴尬。

我看了看从刚才起就在旁边一直吃得开心得不得了的死灵师伙伴。

……这都是些什么事。

不过行吧,不吃白不吃,可谓天下就是有免费的午餐——

“不过,等等,楚门先生,等等,我亲爱的朋友,先等等。”正要拾起刀叉的双手被坐在对面的维托唐突地按了下来,“你可曾想过这两份食物里其实有我下的毒药?‘我想要在此毒杀二位’,你可曾想过这种可能性?”

“……那就不必大费周章地让我们过来吧?”

我抬头回答,却看见他褶皱满布的颜面露出不太让人安心的笑容。

明明是老人的模样,却只一只手就压得我双臂动弹不得。

“换句话说你觉得这是不合理的举动,是吗,楚门先生。”

“对啊……?”

“好极了,你并不寻常。”他应声松手,“我想,你一定没有考虑过诸如‘我是个精神病态到热爱看着仇人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的怪人’或者‘在亲眼看到导致自己的生意来源完全断绝的二人的同时怒意急速增长到决定忽略原先的计划索性当场下毒一了百了的程度’等等的可笑可能性。”

“什么?”

后一个例子太长了我跟不上啊。

“一言以概:你没有考虑这些处在当前情况下的寻常人面对这份免费午餐时脑中必然会填充的各类荒谬想法,也没有因为对此产生的焦虑而陷入恐慌失去镇静——那么,这是为什么?”

一般人也不会这么慌吧。

“我不知道。”

“因为对你来说这些可能性对某种特定类型的故事的进展没有必要。”他难以忍受笑意,脸上的褶皱缩得比先前更紧,“有这种想法的……‘转生者’,还是什么的,我不怎么记名字,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有这种想法的年轻人过去十数年里曾有很多,现在,说实话,已经开始逐渐减少了。你,楚门先生,我的朋友,你勉强可称得上是稀有资源。”

“‘特定类型的故事’。”

“是的,那种‘因为自己获得了异常体验来到了其他世界,所以自己一定身负了某种命运’的故事。而在这种故事里,自身无法预测的角色与扭曲到体现不出人性的动机都没有理由存在,所以即使深陷可能由这些原因导致的危机也不必慌张……不过无论如何,我早就老了,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年轻人因为来了个新地方就开始活在故事里的理由。”

“您想说我也活在什么故事里吗。”

“是的,是的,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是好事。活在浪漫的故事里有许多好处,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和色彩,更何况这里的确是个浪漫的世界——我是说看看这里,魔法,精灵,兽人,巨龙——如果我年轻个几十年就来这里,大概也会像你们那样想。”他像是个演说家那样做起手势来,“如果只到这一步,那我其实能够理解。”

“‘只到这一步’。”我只得再度盲目地复述起他的最后半句话。

“是的,楚门先生,是的。毕竟在确实如同故事般的新世界中相信自己活在故事里这种事在我眼里还是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你看,对这样想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由命定的情节构成的故事,由词与词构成的章节,由角色与角色构成的围绕着自己的叙事诗,而这最终意味着什么呢?”他双手合十,“这最终意味着即使是死亡本身,对他们来说也就只是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单词,只是两个字眼组成的寻常象征——您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您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吗?”

“我呃……我不知道。”

“因为他们来了这里之后若是没有被立即送回,那就一定死得比谁都快,比谁都蠢。”

“……”

“那个,要是暂时和我无关的话,我就先把盘子端到厨房去了……?”

不知何时已经把千层面扫得一干二净的克拉拉在一边看着对视的维托与我,总算按捺不住般这样开口问道。

淦,克拉拉,淦。

你知道你这一句话毁掉的场景里的无谓紧绷感有多难构造吗。

我可是很尽力了啊。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