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叶公子好龙(2 / 2)

“老子不服!”

“老子不甘哪!”

从小自命不凡的他,此刻心底里百味杂陈,翻搅在一起,然后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说的难受与麻木。

这一年。

这一天。

除了他之外,逍遥镇的另外五名少年人,当天各自大放异彩,俱是山头高大龙门内成绩斐然,入席参加本届考核的跃龙门众士子,前三十以内的天骄位次。

让得无数本州修士纷纷感慨,不起眼的逍遥镇小小平民学堂中,竟出了这样几个了不起的少年修士,此事当真像是鸡窝里面飞出了凤凰。

还一下就是飞出了五只来。

好了不得!

果真威风!

蓝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山顶的问道广场的,他只是想远离那片喧嚣,那场热闹。

回到住处后,他好像见到了一个人,听到了一个问题。

所以他说了一句话。

“我叶七要二跃龙门!”

当日黄昏。

晚照的夕阳分外忧伤惨淡,颜色一点也不鲜艳。

郭师与王师,及众兄弟们要下山了。

他们不得不告别。

一个兄弟要继续努力,以期来年六月初六能结个好果子出来。

五个兄弟则继续上路,不停脚步,在前头等着他迎头赶上。

告别。

实在是一件令人感伤的事情,尤其是带着挫败之意的告别。

郭师,郭无锋用力拍了拍要独自留下来的少年人肩膀,没有讲什么。

王师,王保荣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

众兄弟们,更无人言语。

山门前,夕阳的火光里。

他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因为蓝衣少年已双眼模糊,泪目朦胧。

但他看见了五个人嘴角,如出一辙的笑意。

离散,来日相见。

我们都等你。

……

当夜。

夜黑风高,月华如水银泻地。

一群黑衣人出现了。

姓叶的少年郎三日前遇龙的消息,终于随着这一届跃龙门大考的结束,而被广泛散播到了外界。

于是,月黑风高的时候,本该冷清,却不冷清了。

在这座龙门山外的势力,联合此前山上参加跃龙门的一些修士,打算要对在白日里跃龙门失利的蓝衣少年下手了。

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

碰巧。

有一个半老不老的家伙,晚上没呆在龙门山主人给他准备的静室内,而是正在外面吹拂着夏末凉夜的风,借这风吹散的思绪正在凭吊一位故人,怀念着那一年她的翩翩衣袂。

而他又非常碰巧地瞧见了夜里,这正发生在自己身下的一幕。

于是。

当时在龙门山顶上,有一个穿着藏蓝色道袍的老道士,其正盘腿坐在雕刻于那巍峨山体外的,巨大石佛像的肩上。

他对着那些用其他功法遮盖本家,或本宗功法气息,又用面纱或面具,遮掩自身样貌的鬼祟众修士,在众人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字。

“滚。”

随后老道士袖袍一挥,摸到了山上遇龙少年人院舍附近的众人就到了山下。

“噗通。”

“噗通。”

“噗通。”

那些人便一个接一个地,从空中摔落至山门前。

那场面,就像下饺子似的。

乖乖。

而当那批对蓝衣少年心怀满满恶意的修士们,还没能由从山上被一袖袍挥动,就飞落到山下的,因空间挪移带来的晕眩,和恶心的感觉之中完全清醒过来,每个人又在耳边,真切地听到了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一年。”

这队成分复杂的黑衣人,自然不会蠢到认为这是山上不曾露面儿的那位,要让他们“滚一年”。

他们知道,这是山上有一位他们背后的势力,联合起来都惹不起的大人物,要保那个走运的少年一年的时间,要给他一个二跃龙门、求仙问道的机会。

他们和自己的主子,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

数日之后。

叶家七少爷在那座山上的种种消息,传回了碎叶城中。

“叶家那位酷爱穿蓝衣的少爷,不是自幼好龙么?怎么听说前些日子,他在外边真见到神龙之后,却被吓晕了过去呢!”

刘屠夫口气里带着些讥讽,脸上表情努力装着无异样,可还是能瞧出来点看不起的意思。

旁边一姓翁的卖菜老太太赶忙搭话:“可不是么!咱们这城里的百姓,可是多年前就听闻那叶家七少爷打小时候,就热衷于关乎龙族的文字传说和图画记载,谁承想到底他不过是浪得虚名!”

又有路人经过,听见两人八卦闲谈,迫不及待加入,抢着发表自己的意见:“我也是昨天听街坊们在传,他遇到了真家伙后,竟害怕得当场昏迷倒地,后来足足有整整三天,都人事不省哩!”

“三天?我怎么听说是七天呢?”

又吸引来了一位过路之人的脚步,和他刚出炉的新鲜意见。

可见,聊天总是要有人加入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谈论的是感兴趣的话题,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那便不断会有不相干的人,兴致勃勃地掺和进来的。

“那叶家的七少爷遇见龙以后,不是都被吓死了吗?”

忽然,场上又多了另一种版本的高见。

“我以为他到现在还没回家,是人都没了,还活着呢?”

……

跃龙门已结束两月之后。

八月秋高气爽的某天。

仍是那身黄衣,骆可奇又去了荒州龙门山一趟,在自己入学那座叫“唐门”的高等仙府之前,专门去见了姓叶的蓝衣郎一面。

兄弟二人,竹林花间,把酒言欢,放情高歌,由日中,到迟暮,再到短短黑夜,再到漫漫日出。

之后,也不得不再次依依惜别。

一人,目送另一人的离开。

很多年后,蓝衣他记得那个秋天的早晨,觉着山下格外的寒冷,宛如大雪隆冬的时节。

原在那一日,他们俩都以为这一面,仅是生离。

可,有时候,有些人一离开,你就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到那个人。

什么时候是最后一面,在我们意识到这是“最后一面”以前,都不知道那竟真的成了“最后一面”。

然后过了几天。

山上的少年收到了一封信,是那位叫起来很好听,名字诗意般的唤做“晚晴”两个字的,江家二小姐寄给他的,让他想死。

又两日后。

他再次收到了一封信,这回的信上只有五个字,他便不想死了。

他要下山。

他没能下山,遗憾了好几百年。

……

此后的大半年内。

北荒州这片大陆上,大街小巷,大宗小派,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北叶一族的七少爷,他其实是个没本事的废物!别看平时装得人五人六一样,好像在修行上有多了不得似的!但给一次荒州跃龙门大考就检验出来了,他原来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水货而已!”

“那小子压根儿,就不是得到了什么神通传承,纯粹是当时他见到神龙现身,人就被吓晕了过去,还昏迷了那么久的时间,是醒来以后他自己觉得丢人,故才编出了这么一套瞎话儿,说自己是接受了什么赤龙的传承来着。”

很久的一段时间里。

北部荒州修行界中。

叶公子好龙之名,蓝衣郎卑劣事迹,徒遭世人耻笑。

而少年他在那座七千九百丈的高山上,和他的名字一样。

心若死灰,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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