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两人、两碗、太平面7(1 / 2)

1985年秋,曙光村。

何仰敬快步在前,何仰生担着扁担在后;扁担两头挑的是满满两框裹着红装的爱。他急切的同时也不忘时不时回头顾着何仰生。“阿哥,你行吧?要不要慢点?”

“没事,走你的……”何仰生看似有些吃力,但也没到气喘的程度;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结婚。”

“那可得快,阿爷还等着呢。”何仰敬自然明白大哥真正在问的问题。“也别担心,这些是我之前存的钱。开餐馆的钱另外存着。而且,于仁伯是一个大件都没管我要。”

这话让何仰生觉得不可思议。“面上没说,会不会……”

但何仰敬有着自己的相信,并且笃定。“不会,他不一样。等下你见到了,再尝过他的手艺了,就知道了。”

“噢……那样最好。”话虽如此,何仰生当然是不敢轻易相信的;这也让他的神色沾染上了略微的紧张。

二人很快就到达了曙光村明柳弄10号,却不曾想汪家众人已在门口等候。何仰敬突然有些紧张了;何仰生就更是了,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下来。

“仰敬!”站在最前的汪于仁首先发声了,他自然地伸出了手等待着何仰敬。“好久不见啊!”

“是啊,太久没来看您了!”何仰敬握着汪于仁有力的手,久违的亲切感涌上身来;但愈是这样,他就愈显得笨拙,“这是我大哥,何仰生。这些是聘礼,还有这是我准备的……”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在介绍何仰生的同时在自己上衣的内兜里掏着装着礼金的红包。

“不重要,不重要,咱们爷俩不用讲究这些。”汪于仁快速接过了礼金并收到了自己的内兜里;过程之短,甚至都没让身后的儿女们看到红包的薄厚;他再自然地向后说道,“徳臻啊,快帮忙接一下东西,放到那边就好了。”

汪德臻上前接过何仰生肩上的扁担。

何仰生没了扁担,更加紧张了,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就只好背着手,站得直直的。

抱着女儿王秀文的王峰林从一开始就打量着何仰敬;是带着善意的,也是有些喜悦的,“这就是仰敬啊?”从他的语气中就能听出,像是见到了传闻中的名人一般。

“是啊,”汪德芸回应了丈夫,也热情地招呼道,“仰敬,好久不见啦。”

而经由适才汪于仁善意的举动,何仰敬也彻底放松了下来,“大姐好,”他那自信的笑容又回来了,“这是姐夫吧?姐夫好!”也不忘逗逗襁褓中的王秀文。“这就是秀文吧,好可爱。”

“姐夫!”汪德慧从后排挤了上来。“这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姐夫了!哈哈哈哈!”

跟着挤上来的还有小弟汪德业。“姐夫!”

“哈哈哈,还是这么有精神!”何仰敬回应着这热情。

对比之下,汪德馨就显得有些阴郁了;她好像还没能接受在眼前展开的现实,“姐……你好。”她好像在为了顾全大局控制着自己,但心里的拧巴却从话语中表露了出来。

“诶?德萃呢?”何仰敬灵机一动,将话题和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不在场的汪德萃身上。

“哈哈哈,这不是不好意思了,在里面躲着嘛,”好在汪于仁是了解自己女儿的,也有着极好的眼力,“来,快进来,我们好久没聊聊了;还有仰生啊,快来。”他说着就领着何仰敬往屋里走了。

“诶,好。”有些紧张、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还沉浸在自己复杂心情中的何仰生这才回过了神。

汪于仁领着两人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来,快坐。”汪于仁说着便走到了靠墙的矮柜前为兄弟二人倒水。

何仰敬踏实地坐在了茶几边背对卧室门的凳子上;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进到汪于仁的卧室,但好像一切都是熟悉的。

但何仰生却显得很不自然;他一边慢慢坐下,一边还特地确认了下门边的窗户,好像就担心有人偷听;因为这安静对他来说太不寻常了。在他的经验里,送来了提亲的聘礼,就该和女方全家人坐下商讨婚礼的细节了,那样才是正常的流程;而汪于仁这一不寻常的举动,就让他感觉事情要节外生枝了。

而事情好像真如何仰生担忧的那样。

汪于仁为兄弟两端上了水,自己坐在了与对方相对的凳子上;刚一坐稳,就问及了关键问题。“最近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还不错的,”何仰敬脱口而出,有些着急,也有些紧张;就像在进行工作成果汇报一样。“早餐店生意都不错;还托几个菜市场的朋友帮着卖一些小吃,主要是我大哥在做。”

在一旁绷着的何仰生一被提及就好像通了电般活了过来。“对对!我这边生意也不错的,我负责做,阿敬负责销路;收入很高的,我们兄弟间三七开。”

“那很好啊,那我放心了,哈哈哈。”汪于仁爽朗地笑了起来,但却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了礼金红包,并推到了何仰敬面前的茶几面上。

何仰敬一下就顿住了,顿在了不知所措中;他一时间无法识别对方这一举动的意涵。“于仁伯,这……”

何仰生一下就确信自己的担忧成真了;他坐不住了,急忙起身,急忙解释道,“不急,不急!家里还有,我这就去拿!”他说着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哎!什么呀!快回来!哈哈哈哈……”汪于仁被眼前的兄弟两逗笑了。“我是想说啊,既然手头上的生意能赚钱,那这礼金就不重要了,反正我也是要交到德萃手里的;而且,做生意也需要本钱嘛。”

这一席话直接震撼了何仰生;他就像被想象、现实和对现实还存有的质疑同时拉扯着,不知该落实于哪一处。

而刚在内心坐完一趟过山车的何仰敬则是直接落在了莫大的爱中;那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直接化作两行热泪直下,都没给鼻头留下发出预警的机会。

“哎呀,你们快别这样,”汪于仁见此状也是有些无措的,他急忙玩笑道,“我啊,我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好啊。一方面,我自己有钱,你知道的,我做的璞玉丸卖得很好;另一方面啊,我听说你们打算开酒楼,这需要本钱嘛,而且你们有的本钱越多,酒楼就能开得越大,那我女儿不就能过得越好嘛?我这都是盘算好了的,哈哈哈哈……”

很显然,玩笑并没有起到玩笑的效果。何仰敬并没有笑起来,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汪于仁。

这样的目光让汪于仁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提高声量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收起来!只要记住,把这酒楼开起来,越大越好,这就算你对得起我们汪家了。”

何仰敬这才有了反应,“诶!好!”他急忙抹去眼泪。“一定开家大的!越大越好!”

还杵在原地的何仰生听到和看到这情景,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在羡慕弟弟还是在为弟弟高兴了;但无论如何,自然扬起的嘴角便是对此刻最好的见证了。

而在这过程中,汪家人中唯独少了一个人;汪家人都已习惯了她的缺席了,而何仰敬则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没记起。从始至终,程招娣都站在二楼看着,她满脸喜悦地看着,却好像不愿与任何人分享这份喜悦。

1985年底,何仰敬和汪德萃的婚礼当天。

清晨6:30,一辆七座面包车从老城村出发前往曙光村。大红礼花挂车头,两道红绸围车身,这便是当时最主流的婚车了;车辆从清晨的空无一人开到了早班时段的人山人海,虽然几乎被淹没在自行车潮中了,也难掩那一抹喜庆的红。

穿着黑西装、打着红领带、别着红胸花、夹着手捧花的何仰敬坐在婚车的副驾驶座上,他正清点着手中厚厚的一叠红包。

坐在后排的堂弟何仰东向前探着身,看着何仰敬手中的红包惊叹道:“仰敬哥,你也准备太多了吧?”

“27、28、29、30……那可得要多,亲姐妹就有三个了,都还没算表的。”何仰敬清点好了红包,并收到了上衣的内袋中。

“30封……每一封都装多少?”何仰东再次惊叹道,这惊叹中也透出了一股焦虑。

“一封装2块。”

“2块……那不是要60?只是‘敲门红包’就快有一个月工资了!”没想到红包的事倒是让何仰东担心起了自己。“哎……那我还得存多少钱才能结婚啊?”

“担心什么?好好做,钱都会有的。”何仰敬安慰道。

“哎,你能不能先有对象了再操心结婚的事?”同样坐在后排的何仰义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何仰东更加沮丧了。

早上7:30,何仰敬终于是到达了明柳弄;但在他面前的,还有两道“难关”。

早在巷子口侯着的汪德业想象自己就是个机敏的哨兵,他极好地隐藏着自己,几乎就只露出了一只眼;当他看到在不远处下车的何仰敬时,便即刻转身奔向家中,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发出预警:“来了!来了!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鞭炮第一响”迎接新郎官。

何仰敬刚看到明柳弄10号的大门,就听到和看到了迎接的鞭炮炸响;但等他走到门前,才发现院子的铁门早已紧闭。他就只能透过铁门左右边与下方的格栅看到挡在门后的人,好在其中还有他熟悉的人。“德业,快给姐夫开门,一会时间来不及了!”他走到门边,试着从汪德业那找到突破口。

“什么姐夫?我才不认识你!”没想到汪德业倒是翻脸不认人了,他乐呵呵地说道,“我都听说了!你要给了红包,过了这道门,接了我二姐,才能算姐夫!”

“要想过了这道门啊!”顺着这话头,在门后的喜娘扬起了接亲的序幕。

“敲门红包就得够啊!”门后众人应声道。

“有有有!早就备好了!”何仰敬急忙掏出红包塞进门缝。

“个个都是大红包啊!现在就要把门开啊!”何仰义、何仰东兄弟在后帮腔道。但明显可以看出何仰东还没摆脱那股沮丧劲。

“收到红包才5个啊!”喜娘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行的。

“再给一轮好不好啊!”众人搭腔道。

“好好好!”何仰敬急切地掏出红包。

“诶!仰敬哥,别给得太爽快了,一会不够了!”何仰义见状急忙上前小声劝道。

“没事,够。”何仰敬说着就又顺着门缝塞入5个红包。

“收到红包又5个啊,一人到手才2个啊……”好不容易碰到爽快的,喜娘正准备再下一城,就被汪德业的一声惊呼打断了这一切。“哇!2块钱!这么多!”

“诶!哪有这么快就打开看的?”很明显,这是汪家大嫂王惠琴的声音。

“红包真的个个大啊!现在就要把门开啊!”很明显,这是汪家大哥汪德臻的声音。“诶!你怎么……”也没留给妻子王惠琴劝阻的机会,他就打开了大门。

眼见门开,何仰义向何仰东使了个眼色,兄弟两默契上前,掏出香烟分给门后的女方家人。“诶,辛苦,辛苦,抽烟哈!”,“来来,别客气,拿一包走。”

何仰敬顺势冲进院中,他轻车熟路地就向着汪德萃的闺房而去。

反应过来的喜娘和余下几人也随之前往。只留下了汪德臻、王惠琴夫妻。

“你干什么!哪有这么快开门的!”见众人离去,王惠琴对汪德臻抱怨道。

“哎,差不多就好了,你看这红包这么大!得留着给二妹过日子啊。”汪德臻说着已自然地将自己手里的红包交到王惠琴手前。

“你就知道顾着别人!”王惠琴夺过红包、甩下脸色,转身就走了;只给汪德臻留下了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

汪德臻也只能摇头叹气,向着汪德萃的房间而去了;短短几步路,他从一个人的拧巴走进了众人的喜悦,但始终觉得自己和一切之间都隔着层厚厚的纱;这像极了他置身于这个家中的感受。

“要想伴娘把门开啊,还得红包把门敲啊!”,“新娘房门有点厚啊,敲门红包也得厚啊!”门外的喜娘和门里的汪德慧配合默契;就在何仰敬准备的红包即将消耗殆尽时,汪德萃的房门终于是开了。

但玩心上来了的汪德慧还挡在门前。“等一下!过完一关还一关,哈哈哈哈!”

“伴娘考验还得过啊,看看新郎行不行啊!”喜娘也做好准备要推进这一“地方传统表演项目”了。

“先看体力行不行,俯卧撑做50起!”汪德慧出题了。

一看到汪德慧身后的汪德馨,何仰东就好像一下找回了魂;一听这话,也立马来劲了。“让我来!新郎的力气可不能浪费!”他二话不说地就俯下身来。

汪德慧也没拦着,就只是乐呵呵地看着,她还对身后的汪德馨叽咕道:“三姐你看,体力真不错诶!”虽然汪德馨还是不悦的,对何仰东也还是不屑的;但待到何仰东做完50个俯卧撑时,汪德慧突然就把汪德馨推了出去。“就你伴郎会逞能啊,加个伴娘行不行啊?”

何仰东本快精疲力竭了,但在一抬头间,看到来的是汪德馨,一下就又充满了力气。“行!快坐上来!再50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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