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屏息(2 / 2)

一位白发女孩气喘吁吁地走到谭旎桌前,桃红眼眸浸满羞涩与喜悦,仔细观察却总令人心觉那无可言说的空洞与缺乏。那即便无限接近这样的情感,永远无法抵达真实的流露。因炎热而泛红的脸蛋透露她一路奔来的事实,十分合身的校服完美展现女孩玲珑小巧的身姿,衬显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具纤细得恰到好处的身体。她将双手背在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谭旎缓缓转过头,将目光锁定于少女身上。“玟?你怎么热成这样?”

“我刚刚去学姐你下一节课的教室里找你,没找到,也不好意思找你问,就……”她银白色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眼睑下垂,惹人怜爱。这姿态很快被她调整过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找到您了……生日快乐,谭旎学姐……!还有,那天的事,十分感谢您。”

生日?谭旎微微一愣,她从没记过生日,因而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生日的事,森玟应当是去档案系统里特意了解过她的可公开信息。她没想过除那位女士外会有人对她上心,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这是有所图谋,但下一秒如海啸袭来般的惭愧痛快地将她心底的宁静打翻。

一月前她目睹森玟在校内被打,自己练过点空手道,顺路把施暴者赶跑,并将其抱进医务室照料一日,此后便再没联系。倒是赶走施暴者的过程被以十分怪异的角度拍摄下来上传到校园论坛,得到众学生褒贬不一的评价,不过谭旎本人因信息太爆炸便开启了拒绝任何人私信和关注的隐私权限。她确信那绝不是院内的监控所拍摄的画面,应当是被某个暗处的人偷拍。

视频发布者,也是方才论坛辩论赛第一个跳出来辩驳的人。经常在论坛发一些校园不良现象或是不良现象被合理管制的视频或信息,有时候也发表各种比较严肃的言论,社会好青年的味直往外溢。匿名号,单字“R”,因为经常发些比较高年级才相关的内容,被推测是哪位不知名学长,于是院内大家一般称这位神秘人为“R学长”。也是现目前森玟唯一关注的人。

自那次医务室照料结束以后,森潭两人几乎失联。谭旎担心过森玟人身安全——她很快将这个念头压制下去。出手相救大抵不过一时冲动,这种忙她第一次帮。又不是什么正义勇士,归根结底还不是私人原因。

“啊呃……谢谢,谢谢你。”她实在没想到,这时代还有人想到送生日礼物,毕竟大家寿命都延长不少。多古早的情趣。“我可以现在拆开看看吗?真惊喜。”各种意义上的惊喜。

“当然可以。”她笑道,害羞地看着谭旎将精致的礼物盒打开,黑色绒垫中舒适地躺着一枚漂亮的水晶天鹅胸针,闪烁时隐时现的彩虹。她凝视这贵重的礼物,不可置信地摩挲那天鹅,型造的细节部分不割手,反而顺滑自然,像是它本身天然形成这模样般。谭旎抬起头,盯着森玟的宝石红眼瞳,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掀起狂潮,她已许久没有现在的感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森玟红着脸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学姐您喜欢什么,只知道曾经母亲告诉我胸针很好看也很实用,如果不知道送什么的话,可以试试胸针……对不起,我知道我做得很粗糙……”

“如、如果学姐不喜欢的话,我、我现在就去买个好看的……”她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制作,但她也知道礼物不是单纯的自我感动,而更需要让接收者认可。

手工?谭旎这些年就没见过身边哪个人的手工能做得像机器刻的一样的。她感到手上胸针的分量又重了好几分。“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也是第一精致的生日礼物。谢谢你……”

“真的?”森玟抬起头,被嘉奖似愉悦着,“谢谢您不嫌……”

乍时雷声轰鸣,谭旎小心翼翼地收好礼物,连盒子一同收入包内。闷热昏沉的烈日温和些许,蚂蚁散去,硕大的室外活动区域离去许多人,阴霾遍布,豆大雨滴密密麻麻,重重下坠,恍将击穿地面,朦胧视线,也朦胧阴霾与阳光。雨声漫盖。潭森二人掩埋于雨语的对话融入那雨滴,迸溅向地面,逐渐溶解,逐渐渗透,直至无痕。

森玟未说完的话语没了结尾。闪电骤然击破这突如其来的昏暗,谭旎看着那张或许是受了惊吓的脸,关上窗,拉起她冰凉而贴着创可贴的手,带她离开。

“好些了吗?”去图书馆的中,谭旎询问道,以缓解森玟的情绪,“你怕打雷吗?”

“嗯……”像哪里又发生了爆炸似的。

言语几轮后抵达图书馆。欧式复古风格的布局,阶梯式书架上刻有些许烫金般的纹路,一楼正中站立一座巨大的可循环沙漏,贯穿上中下三楼。深檀色阶梯绕其旋转而上,扶栏间连接着藤蔓状木刻物,叶间划上几道茎丝的轮廓。顶楼顶壁的镂空空隙间穿插透明玻璃,可透过其看见馆顶种植着的树的树叶围绕一圆阴空,晚间概率性透过其看见繁星夜空,隔着玻璃,潮湿不会侵蚀下楼的材料。每层楼书架间镶着一扇巨大落地窗,平时大都用帘子遮住。

她们寻了双人座。

“……这天气不解风情。”森玟蹙眉,盯着桌面,低声抱怨道。

“但图书馆很漂亮,不是吗?”谭旎笑了笑,仿佛根本没有把这件不幸的事放在心上,随手从旁架取下一本书,惬意地翻看着。

“是的。……夏总是喜怒无常的。”森玟沉默小会儿,许是因兴致被大雨冲刷感到不快。听过谭旎的话,便借此引开话题,“话说回来,这座图书馆……是南池先生设计的。”

“南池?我记得几位姓南池的先生,不过没有一个是搞设计的。”

“名鲵。潭学姐知道吗?”森玟抬起头,眼里放光。母亲提起过他,且两人交情不浅。也仅限于提起。

“只知道他是《十论》作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己辞职了。”她一面阅读手中书籍,一面与森玟交谈。南池鲵,谭旎印象里是位十分不错的老先生。她曾因南池鲵对于食物制作的过程描述得太诗意,那段时间里做饭就按他写的做,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她还是认为受其感染自己也诗意起来,这与单纯为做饭而做饭的心理相比,至少更有精神享受了。她回忆着,不觉嘴角上扬。“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对,《十论》!”发觉自己似乎声音突然间太大了,图书馆禁止大声喧哗。森玟猛然低下头,红着脸轻轻道声抱歉,大抵为了弥补方才的失态。在自己的好感学姐面前出洋相这种事任谁也会感到不自在,但与此同时,她高兴于能与谭旎有共同话题,“他也做建筑设计的。不过是业余爱好。”

“哦?我还以为鲵先生的日常养老生活就是做饭呢,虽然说不知味道怎样。”假装不在意对方方才无意的喧哗,玩笑似的接话题调侃,并希望通过谈话了解到森玟喜欢的东西,以作此后的回报,“玟喜欢吃中国菜吗?”

“别说啦,已经快流口水啦……”

“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常来我家,或许我能试着做做看?”

“真的?不会麻烦学姐您吗?”

“我家就我一个人住,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学姐……”她想起自己不会做饭这件事,这年代愿意亲自下厨自给自足的实在少数,机器制作的虽然很量产,没有劳动的灵魂,但在快节奏生活中毕竟既方便又味道不差,还很便宜,吃香是正常的。人工厨师制作的菜肴价格比器械制作的贵许多,普通群众开销不起,当厨师门槛极高,或者说,所有职业入职门槛都处于只向高处抬,不往低处降的趋势。那么放着廉价不失误的机器不用,自己下什么厨子?“谢谢您。”

“我先前以为您很冷漠……”

“态度得看人。”

“您总是没有笑容。”

“那不重要。”她抬眼看向森玟。

“我不希望任何予我的善意被辜负,我尽量用我的报答你的。”

杠铃被稳放在地,健身房内闷热得堵人胸口,弥漫汗液的骚臭味。练得一身好肌肉的八尺男人,将沙袋打得咚咚作响,下一秒热情不减向这里的老熟人打招呼。比起成天坐在家里用机器臆想自己拥有好身材的膘肉肥宅,还是好许多。

巡勒尔用毛巾擦拭完额上的汗液,找了歇息地,看着这群威武高大的人。如果他的老友还在的话,就算不是这其中一员,也定会将下午时间用于驰骋篮球场。耀眼阳光下那群同样耀眼的故人,如今全部杳无音讯。像小孩那样期待魂魄鬼怪证实的时候已经过去,他只需明确自己能为他们做的是什么。

接收耳机突然震动,他伸出右手,点开接收按钮。

“请说。”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位小姐可能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你怀疑我。”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理由欺骗我,但我还是希望你……”

“不好解释。那方的人……在监视我。”他有意压低声音,用手假作擦汗状遮掩了一下口型,小心翼翼地回应耳机另一头少女的疑问。等对方会意地挂断通话,娴熟地佯装自然的态度,检查随身物品便匆匆离开。

并非不想说。只是政府最近对内部资料破译的防御时严时密,也没有派人来给他搞那些无聊的下马威暗示,他越想越奇怪,索性优先考虑钓鱼执法的可能。

不敢张狂,矛盾心理博弈下囚笼中的困兽,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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