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马碧鸡193321(1 / 2)

走进昆明城,就是一个大。家里居住的老城,点一支烟便穿城而过,昆明,走啊走啊脚都走酸了都还走不到头的大,每个新移民都必须有迷路、问路、找路的经历,才能合格入住。

光是这个大,就能形成大城市特有的直击人心的气势,让初来乍到者觉得它发达得犄角旮旯都充满了诱惑和机遇,刺激每个怀揣美梦的人将其梦想膨胀到极致,臆断自己未来的舞台和人生的作为也跟这座大城市一样大。

杨文手里捏着堂兄杨炳寄给他的地址。一路打听杨炳反复提到的有着“金马坊”“碧鸡坊”的金碧路怎么走。

他凭着老昆明人口中指示的“左拐”“右拐”“直走到岔路口”“穿过小巷兜上去”,双目锁定大马路上的明显地标,脑子用醒目的大品牌在市井喧闹声中勾勒出了一幅通向炳哥的线路图。

十七万人口的首府,跟人口几万的小县城简直天壤之别,道路宽阔得太多,人也多得太多,从热闹升级到了繁华。

两排的商店前面人来人往,它多了很多新奇的行业,营造着小城没有的享乐气氛,书店、戏院、酒肆、餐厅、茶室、赌馆、澡堂子、人力车行,令人感到它的街道上方的空气里都飘散着铜板和银锭的气息。

杨文从拓东路穿越巡津街,远远望见两座金碧辉煌的牌坊,他吃定已经来到金碧路,激动地加快脚步,渐渐地看清了“金马”二字,远处楼牌定是“碧鸡”无疑。

久久驻足于“金马”之下,这字体甚是亲切,临行前父亲提醒他好好看看“金马”“碧鸡”两坊,一个云南呈贡人能在首府中心区留下的墨宝,它们跟营上“祥凝紫气”四字是出自同一位令人仰慕的知府孙清彦。昆明霎时变得可爱无比。

“金马”坊拉近了杨文与昆明的距离,可坊下“惠滇医院”的招牌、金碧路与三市街交会的“共和春”婚宴酒楼,深深地震慑着熟悉母亲娘家“王家药铺”的这个小青年,新鲜感之后,紧接着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陌生感。

离炳哥不远了,他果断右转进入同仁街。堂兄杨炳此时就像一个漂泊的小船可以停靠的港湾,他寄给他的地址如今让他多么踏实。杨文都无法去猜想炳哥初来乍到之时,吃喝拉撒是怎么安顿下来的。

拓东路上的大宾馆“谊安大厦”、巡津街法式“甘美医院”和西式“商务酒店”、金碧路天主教“锡安圣堂”冲击的余波未平,同仁街又掀起一波巨浪,猛烈地拍打着杨文。

同仁街是杨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妙设计,他内心直夸超前先进。粤式两层骑楼下的人行走廊,石砌的街面平坦整洁,下雨不泥泞,两侧楼房下面的人行通道如同走廊,日不晒、雨不淋、车马不惊扰。滇越铁路火车运来的越南咖啡在“南来盛”咖啡馆里熬煮得满街飘香。

杨文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特殊的香味,咖啡是什么玩意儿,他没见过,他调动所有尝过的储存的味蕾记忆,边走边在风中品味,心里默默地评价“有点像花生炒到正脆的焦香味,花生壳有点焦黄泛煳,煳香煳香的,总之挺好闻。”

芬芳馥郁的温和的气味,转进杨文鼻子里,变作一把利刃猛戳他的脑部似的,杨文打了打冷战。这股令他心生好感的大自然馈赠的香气,却一下子令他作呕。

老父亲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晚清爆发的中法战争,冯子材老将军在广西镇南关已经挡住法国人从越南入侵的铁蹄,无奈清廷一纸文书让法国人的铁路捅进西南腹地昆明。

东北有关东军,西南有法国人,两头受气。杨文头顶上空,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在盘旋,刚进大昆明的那一丝新鲜劲也被冲淡了,忐忑不安的情绪刺激着他加快脚步,急行穿过一片大兴土木的工地。

这一带,比较空旷。杨文顺着路人指示的毡子街一路向北,逐渐地,开始有了聚集的人家户,还有些小摊贩,又有了烟火气息。

他一路走,一路仔细地搜索着一个特别的小摊。不多久,见到一个木推车,把手边上插着一面“沈记”黄布小幌子,对了,他仔细观察了杨炳说的四个轮子是竹轱辘,也对了。

杨文按照杨炳在信中约好的,就在毡子街卤猪头肉这家摊子旁边等他。他找到卤肉摊后面的一扇木门,老旧的门槛旁边是两墩石墩,这也对了。他就靠墙根坐在石墩上,看着沈家卖肉。

摊子上一排大碗分类摆着卤猪头肉,拱嘴一碗,耳朵一碗,猪舌一碗,猪脸一碗,另外也配了杂碎,猪肚、猪肝、猪肠、猪尾巴各一碗,左侧一块切肉小砧板上横放一把小菜刀,右侧是酱油、陈醋、葱花、芫荽、麻油、煳辣椒面一排调料土罐。

临到晚饭时间,时不时地有人来沈家切几片卤猪头肉。走了一天,看着人家卖肉,杨文更觉腹中空空,口干舌燥,脚走得有点儿酸,屁股一落地,双肘垫在软软的包袱上,睡意袭来。

杨文也不知道自己眯了多久,只身在外,他警惕地紧拽包裹,睡得浅,感觉一只手轻拍自己肩头,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杨文,醒醒,杨文。”

杨文猛地惊醒,抬头一看是杨炳:“炳哥!”

杨炳笑容满面地用嘴嘟了嘟杨文旁边那扇老木门,招呼他:“走,进屋。”

“原来你真住这儿啊,炳哥。”杨文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提着自己的大包袱跟着杨炳进门。杨文接过他手上提着大筐小篮,站在身后,等他用一双沾满尘土的手掏钥匙开门。

“累不累?跟着朱家马帮一路走来,还得帮他们拉一匹马的货物。”杨炳一副过来人的腔调关切地问堂弟。

兄弟两会心一笑,似乎把一路上的荆棘坎坷地笑得灰飞烟灭。杨文完全尝到了当时杨炳尝过的苦,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说:“该走的道都绕不掉。”

杨炳熟练地摸到门边一根拉索,拉一下,说:“看,还有电灯。厉害吧!”

杨文惊呼:“果然是我爹说的,有电!滇池螳螂川的石龙坝。”

杨炳也叉着腰,摆着头说:“全国第一座水电站,德国西门子电机,王炽、王鸿图父子十九位乡绅富商筹建了‘耀龙电灯公司’,煞费苦心啊,才让我们用上电。”

习惯于夜间点油灯的杨文,一下子觉得这间小屋子大放异彩。夜晚,所有的犄角旮旯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他环视一周,屋角摆放了一张小木床,放了简单的铺盖,靠墙叠了几件换洗衣裳。

屋子中央,有个貌似手工自制的四四方方的木箱子,下面放了蔬菜,上面搁着碗筷杯子,虽然木板之间的缝隙挺大,但摆几个碗吃饭没问题。

屋子另一头的屋角放了一只大水缸和木桶。旁边也有一个木架子,下面放着炒菜锅和焖饭锅,上面酱醋盐几个小土罐子。

铁炉子就挨着木架,炉子上用火眼烧着的水壶已经嗞嗞作响。旁边堆了散煤、黄泥和煤灰,墙上木钉挂着火钳、火钩,靠墙立着一把灰铲、一把小锄头、一个竹篾撮箕、一把高粱扫帚。

“你来看着,以后就像我这么弄火。”杨炳熟练地打开铁炉子底下的风门,用火钩隔着炉箅子钩了几下灶膛,火红的煤灰垮下来,又提起水壶揭开火盖,用火钳往灶膛中心一捅,火苗马上窜上来,“出门上下封火,炉子上煨一壶冷水,回家时基本快开了,加热一下水就烧开了。”

杨文说:“这方法好,就跟家里埋在灶里的瓮坛差不多,一天都有热水用。”

“热水焖饭也快。我下工回来,一个钟点差不多就能开饭。”杨炳从一个小茶罐里抓了一小撮小碎粒,放在一个大碗里,说:“我泡点云南人的苦荞茶给你尝尝,你往里面倒开水,我淘米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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