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祥凝紫气”(2 / 2)

笔山书屋开课时间,正值春耕时节,杨文的堂兄杨炳负责将弟兄们全赶到田间地头。由种粮大户二伯指派的贺家、秦家、岑家几个青壮力调动,该抬的抬,该挑的挑,长着一张嘴不会就问,从薅草、锄地、播种、插秧、沤肥、施肥、喂牛、放马到挖水渠、割猪草、熬猪食、邀鸭子、晒谷子、打粮盖,一通实干加苦干下来,兄弟几个还给培训成了种田养殖的好手。

原本要接替桑老伯当坐堂医师的桑华,要继承郭家金银铺工艺的灯亮,这两个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城里人”经过一番风吹雨打日晒,也都变成黝黑粗糙的庄稼汉,赶场天回家拿生活费时,黑黢黢的一张脸呲咧着一副大白牙,两家父母都大吃一惊,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读书,务农还只是幺老人设置的一半课程,幺老人笃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位老军人的另一半课程才叫血气方刚的小少年们惊掉下巴。排兵布阵,格斗擒拿,飞身跨马。

乌蒙马凭一己之力应付十八条汉子,九方皋若是在世,定会爱上这匹“牡而骊”。

只要出太阳,老军人就把徒弟们全部拉到二伯家居住的营上,他要让他们知道为何叫营上。这个军营才是他最好的课堂。正如他所说的:“站在一个真正的阵地上,你们才能感受什么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杨文记得父亲首次带他们到营上,动作敏捷,第一个登顶,径直走到“祥凝紫气”碑前。

突然之间,他行动放缓,声音放低,仿佛对着巨大的石头喃喃自语:“紫气东来之前,弥漫在营上的是血雨腥风。这是风波平息以后知府孙清彦、知县陈聘儒给营上团练查宝山题的字。三位武将汇聚于此,不知是何种心情。这里吃水不方便,搬货不方便,可我的二哥,选择住在这高高的营上,天天守着这四个字,从来没想离开过。”

二伯家的杨荣说:“幺爷,我刚开始学写字,我爹就老叫我写家门口这几个字。”

杨幺爷神情肃穆地答道:“因为这四个字里有太多的故事。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前朝,因不能摆平族群之间的纠纷,致使小小的械斗发展为大规模的暴乱。为了保护家园和亲人,这里驻扎的营上兵顶住了外来进攻,守住了你们目之所及的田坝。这些田坝就是我每天让你脸朝黄土背朝天去流汗的土地,是你们必须用心用力精耕细作产出口粮的土地,脚下有你们朝朝暮暮读书写字的老祖屋。生于斯,长于斯,祖辈长眠于此,正是有本乡当土的人挺身而出,才让它免遭血洗。”

“爹,那些人进攻时,你在营上吗?”杨化出人意料地发问。他不懂“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前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前朝,凭感觉认为是个很久远的时间,希望用“参加过”“没参加过”来判断这事儿离他有多久远。

“你的爹没在,我的爹在。”幺老人深深地吸一口气说:“我爹跟我说这座城四次沦陷四次收复,营上堡垒的乡兵,扛住了巨大的压力。兵燹的疮疤我是亲眼目睹过的,究其根源,朝廷羸弱的大势虽不可逆,可诱因却是人的狭隘和戾气造成。如若任由它代代相袭,猴年马月才能振兴?”

他扫视着一张张全神贯注的脸庞,口中如数家珍:“兵荒马乱,前朝自顾不暇,各地政府万般无奈,只好让民间发展本地团练自保。县城第一道拱卫墙,从我处东部起,靠近峡谷的马别河是戴秉义团练、查宝山团练、李汝云团练;西南的土桥、江底一带,王永隆团练;我处对面的西部乌沙,翟云先团练。第二道拱卫墙,东部安龙袁廷泰袁祖铭父子团练;南部下午屯刘氏父子团练;西南七捧高原有革上沙氏团练;捧乍张开基张开业兄弟团练、罗永祥团练。”

他锐利目光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众男儿交接,满怀希望地感叹:“陈腐之气必荡尽,东来紫气才凝祥。各位少年郎,外面的世界,已是风起云涌,天下豪杰均在谋创新文化革命!不要怪我严加苛责,你们必须加倍努力,因为在你们青春韶华之时,翻天覆地的日子已经上路。祥凝紫气碑,大家要勒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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