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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最好吃的就是这里了,比你上次带我去那家好多了。”王舒妍和我并排站在路边,她指着面前的店铺开口道。

店铺名称叫上和老面馆,从门口看去里面人不少,此时已经过了吃饭高峰时间了,还有这样的人流量确实不错。

店的招牌原本应该是黄色的,由于年代久远,边缘已经呈现酱油色了,虽然有一股陈旧的气息,但看起来如同渐变色一样很和谐,通常这样的招牌下都是味道不错的餐馆。

天气仍然还是冷,我扭头看了看这阴冷的街道,感觉面馆里应该会热乎不少。

“那走吧。”我带着她迈步走进去,点了四碗牛肉面,其中两碗打包。

“加煎蛋。”王舒妍刚坐下,忽然开口补充道。

我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招呼老板加煎蛋。

“说真的,和电视里一点也不一样。”王舒妍嘟着嘴道。

“什么?”我疑惑问道。

“你们警察破案。”

“哪里不一样了?”

“电视里的警察都厉害,根据现场蛛丝马迹,分析出嫌疑人然后逮捕。”

“那我们不也是这样?”

“可是你们忙活了这么久一点效果也没有,而且好像越来越糊涂。”

“破案过程很复杂的,电视剧有剧本,按照正确方向走当然很快,但是实际破案哪里有剧本呢?”

“那破不掉的怎么办?”王舒妍认真看着我问道。

“破不掉的……”我话出语塞,眼神可能略微黯淡了点,我感受得到自己此时心理的变化,我在五年前刚上警校的时候,也曾经问过别人这个问题,我不记得那时候得到了什么样的回答,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好说道,“破不掉的就破不掉了。”

“破不掉的,那坏人就他妈的仍旧逍遥法外了是吧?”

我看着她的大眼睛,想张口告诉她很多破不掉的案子随着科技发展会被逐渐侦破,很多犯罪分子成功犯罪一次后往往都会再作案一直到最终落网,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说辞没有太多说服力,不是说服不了她,而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对。”思来想去,到最后我只能平静张口道。

她听到这个答案,眼神也黯淡下去了,和我刚刚的表情可能相差不大,其实我理解她的心理,大家活在这世上每过一天或者每经历一件事,其实都在慢慢接受意料之外的心理冲击,这种冲击不仅仅局限于她问的这个问题,而在于生活的所有方面,没有例外。

本来一个人一出生就是一个雪球,父母、亲人和学校,就把这个干净明亮的小雪球放在雪最厚、最白、最干净的地方滚来滚去。可是这个雪球会越滚越大,慢慢的这个雪球滚到父母亲人和学校的控制之外后,他滚到什么地方就难以预估了,可能滚到泥巴上,沾染一身污泥,这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生;可能滚到臭水沟里,变得肮脏不堪,甚至被脏水渗透到内部,我这个行业接触到不少人的一生就是这样;还有的雪球干脆就滚到高坎下摔碎或者滚到尖锐的东西上被刺坏,这些遗憾的人生也有不少人在经历。

虽然王舒妍这个年轻的雪球已经滚到过了不少肮脏的地方,可是这个世界的肮脏不尽相同,她问完这个问题,就滚到了以前没有到达过的地方。

“平时破不掉的案子多吗?”她再次张口问道。

人就是这样,不管是好的坏的,都喜欢刨根问底,即便明白挖掘到最后也是很大可能落得个失望的结果,也仍然会不断地刨根问底。

“多。”

“那……雯丽姐这个案子破不掉,她就白死了对吗?”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我看着餐桌暂时没有言语,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喂,在你们警察眼里,我们的命重要吗?”王舒妍她一直在追问这种让她自己越陷越深越陷越难受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问,谁的命不都是命?”我皱着眉脸色难看地问道。

“不是的。”她摇摇头。

我目不转睛盯着她,我猜想现在我的表情肯定有点凶。

“和那些体面的人比起来,确实有区别,不是吗?”

“体面?”我问道,“什么是体面?”

“当官的啊,医生老师或者其他有钱人都是。”她说完又小声补充道,“至少我们这样的人不体面。”

“我眼里,都一样。”我略微思考了以后,给了我能给她的最好回答,我感觉好像我也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她忽然展颜一笑,起身说道,“我去夹凉菜。”

她起身后我看着小餐馆里各个桌上的人,心里想,活着的时候有人体面有人不体面,但死了以后又有什么区别呢,体面只是活人讲的东西吧?

王舒妍是个脑袋很灵活的年轻女孩,我不知道她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下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我以前了解过在欧洲心理学发达的国家,心理学家会观察某类特征的人长达几十年的心理变化,最后做出很珍贵的心理研究成果。我在想也许我也可以观察她,看看多年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但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我给扼杀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并不损人利己、只是站在客观角度做观察研究的一件事我会排斥得紧。

以前大学教授好像讲过一个课题,就是站在心理层面分析不同历史背景下、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人,他们心理负罪条件会有很大区别,可能这堂课我现在才理解表面吧!

“你那个同事刚刚问我。”回到座位上的王舒妍夹起一块凉菜放嘴里嘟哝着道,好像是一块腌萝卜。

“谁?”

“高的那个年轻人。”

“问你啥?”

“她问我是做什么的。”

“小袁问你是做什么的?”

“嗯,我跟他说让他猜,结果他猜我是美容院的、学生什么的。”

“嗯,怎么了?”

“其实他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只是不说出来而已。”王舒妍的话让我眉头一挑。

“你又为什么知道他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呢?”

“他可能没你厉害,但好歹也是警察吧,我这种卖弄风骚的职业谁看不出来?”她压低了声音撇嘴说道。

我看着她又把一块萝卜放嘴里,那种没什么大事的表情让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我去开案情研讨会的过程中是我同事言语对她不恰当了还是什么呢?

“所以我就不理解了,你说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我是干啥的,他还要问,而且问完了自己猜的时候又往别的方向猜呢?”她嘴朝右边歪了歪,挤出酒窝疑惑道。

“也许他不确定吧。”

“哦。”

“怎么了,我不在现场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没事,诶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她盯着我确认道。

“当然啊,到底怎么了?”

“啊,面来了,吃面吃面!”王舒妍没有回答我,此时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我们餐桌边上,托盘上面有两碗面,上面都盘着煎蛋,放到桌上后王舒妍率先端一碗放到我面前,然后端一碗给她自己。

“打包带走的两份是你们的不?”服务员用一口义安方言问道。

“对。”王舒妍对着服务员笑道。

服务员点头后带着托盘走开了。

“给我说说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破这个案子。”王舒妍递给我一双筷子,即将开吃的时候问道,问完就夹起面条放到嘴边吹起来。

“说的话不好说,随时方向都会变,后面还需要你帮忙,不着急,你都会知道的。”说完我也夹起面往嘴里送,味道确实让我很惊喜。

吃完后我们带着两份牛肉面回去,在罗雯丽的住所内等了没多久,小袁便回来了。

“吃点东西。”我指着小茶几上的那份面。

“好。”说着话,小袁递给我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发光氨和激发剂。

等到小袁吃完后,我扭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在地上喷洒了两种溶剂。

结果让我很意外,我想像的情况应该是有一个巨大的片区发出蓝色亮芒,但是实际上只有茶几边上的位置有那么一点点亮芒,也就是血迹。

紧接着我在整个屋子内各个地方都喷洒了溶剂,都没有符合我预期的地方。

“难道第一案发地不在这里,尸体是被运到这里的?”小袁看着茶几便边上那不多的蓝色亮芒疑惑道。

“如果是别处运来尸体的话,这里这个血迹解释不通。”我指着地上那好像围起来一圈的蓝色亮芒说道。

“漏了?”

“不会,凶手既然运尸体,就肯定不会让他的血迹提前漏出来。”

“中间没有血迹,四周有。”德哥摸着下巴开口道。

“围起来的地方有点像个矩形,但是边缘有些不清晰。”我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说道。

“凶手有可能把人放在什么矩形容器里对尸体动刀,然后直接把这个矩形容器带走?”德哥的分析让我打了一个激灵。

“这个房间里能有什么这样的容器呢?”我皱着眉开口问道,我脑海里回想起那个茶几,很明显不是那个东西。

“这个容器大概长一米二,宽的话也有七八十厘米,凶手如果把腰部放在容器内,然后动刀子取掉下体,应该就是可以的。”德哥缓慢说完后又拿出烟来。

“如果这个容器不会渗漏液体的话,就不会留下这么多血迹,但是什么样的容器泄露出来液体,才会泄露成这个形状呢?而且把身体一半放在容器里一段时间的话,尸体腰部应该会有容器边缘留下的痕迹,但尸检报告上没有这点。”我从不同的角度看,但是看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在案发现场待了将近半小时,没有讨论出准确的结果,我便离开了案发现场。

————卢大海

队长吩咐我马上回去,我把材料递给他后他几乎就不想要我多待一秒,他有点生气为什么我在那边案子如此棘手的情况下还来送材料,我大概已经想象得到他回去后批评赵应波那小子的场面了,没办法,我只好马上离开。

我从郊区搭车返回市里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为什么要干这些欲盖弥彰的乱七八糟的事呢?人总是要偿还所有过错的,我一个十几年前就已经把这个道理奉为圭臬的老警察,为什么现在还在干着这种可笑的事。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在这最后的时间应该做些什么,看着路两边的大厂房,我想到打车来的时候那个司机说的话,这里以前全是田地。

其实这片田地我比司机熟悉太多了,因为我曾经和我的好兄弟卢正庭在这片田地里捉过数不清泥鳅。

那时候通常每天放学后,我们都会提着一个小油漆桶,偷偷骑着我养父那辆只有前刹的老自行车跑到这里来,卷起裤脚就下去,田鸡、泥鳅、龙虾、来者不拒,偶尔还能逮到黄鳝。

到了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几乎都能提着满满一小油漆桶的战利品回去,虽然回去以后十有八九要挨骂,甚至是挨揍,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实证明我们俩也应该这样做。自行车上的我们迎着落日在崎岖的泥巴路上颠颠簸簸,两旁的宽阔田地包围着我们,那傍晚吹来的风好像至今还吹在我的脸上,于是我想,我应该去看看我的好兄弟。

“师傅,不去警局,去水鸢清苑。”我递根烟给师傅开口道。

师傅腾出手接过烟放耳朵上,同时开口审视了我一眼:“你是警察吧?”

“嗯。”我笑着道。

“现在警察这么有钱吗?”他开玩笑道。

“哈哈,肯定没有,去那边有其他事,一个月几千块能有多少钱。”我笑着说完后把玻璃摇下五六厘米,点着了香烟。

司机把我送到了全市最高档的别墅区,我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那天来得太晚,没发现别墅区有这么漂亮,简直和画里一样美,湖南卫视年轻人看的偶像剧里倒是有不少这种场景。

我走到别墅区门口的时候被保安拦住了,这保安亭也盖得很漂亮。

“我是警察,找个人。”我笑着向保安亭开口道。

“警察?”里面的保安问道,这个保安我没见过。

“嗯。”

“证件拿来看看。”

我拿出皮夹,打开后递给他,他看完后归还给我,问我找谁。

“卢正庭。”

他翻了翻册子,张口对我说道:“七栋,进门直走大概五十米然后右拐,墙上有栋号,你要进去的话,麻烦做一个登记,我们好交差。”

我登记完了后,便走出保安亭,向着里面走了几步路,还没有真正进入别墅区时,我驻足了一会儿,又回到了保安亭。

“怎么了?”保安疑惑。

“我不进去了,我看册子上有电话,你把卢正庭的电话给我,我打电话让他出来。”

保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翻开册子念了号码给我。

拨号的时候我走到了别墅区外,站在比我脸干净许多的马路边一颗漂亮的树下。

“你好,请问你是?”电话接通后,传来了我熟悉的声音,声音变了些,又好像不是声音变了,到底什么变了我一时间没有察觉到。

我有点害怕,没有接话,在害怕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好,在吗?”他再次开口。

我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后开口道:“是我,卢大海。”

这次换成电话那头安静了,这个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比我的应该要长很多,这种沉默让我浑身难受。

“我在别墅区门口,能出来一下吗?”我实在顶不住着沉默的压力,只好率先落魄开口。

“等我一会。”几秒后,他回话,紧接着挂了电话。

我不安地等了很长时间,也许时间并不长,只是由于不安而已,不过都没什么了,最后的时间,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在我不知道第几次张望小区内的时候,他身影出现了,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略微低头看着比他矮不少的我,像是等着我先开口。

“一起走几步吧!”我提议道。

他沧桑了许多,这很奇妙,我把他儿时那张脸搬到眼前,想要融合到眼前这张成熟的脸上时,竟然十分不匹配,我费力地一直想要融合,但是就是不合适。

“好。”他张口道。他儿时的声音,现在我也对不上了,我感觉非常糟糕。

“最近还好吧?”我和他转身并排走在干净的人行道上,冷风吹得我不自在。

“你指什么方面?”

“生活上和工作上。”

“生活上你看得到啊。”他指了指背后的别墅区,“至于工作上,最近确实有些忙。”

“忙也挺好,自己注意自己的身体就行。”

“你是有事?”他扭头看着我,眼里那种意味我根本品不出来,不陌生但是总是有点远,这导致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把我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正庭,我犯了错误,可能就到这了。”我扭头看着他的表情开口道,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一些显得我比较洒脱。

“是吗?”他只是平静地张口。

“我受到这种惩罚,你会觉得心里好受吗?”

“我不知道。”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你自己犯错了,那肯定要接受应有的惩罚。”

“嗯,我明白。”

……

一起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后,我把他送到别墅区门口,我摆摆手就转身,然后走到了保安亭背后的高耸围栏外,透过里面密密麻麻的植物藤蔓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十多步路后,转身看着我刚刚走开的方向,盯着这个方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看到了我。

最后他转身的时候,抬手抹了抹脸。

这一刻终于融合到一起了,但不是脸也不是声音,只是一个背影。

之后我又打车去了汽车客运站,买了去往江州市的票,我得看看我干女儿和我可爱的小外孙女。

在客运站等车的时候,接到了陈一杰的电话。

“还没回来?”他张口就催促我。

我想像着电话那头那个年轻人那张睿智的脸,在心里说了声抱歉。

“遇到了点事情。”

“怎么了?”

“我要去江州一趟,罗雯丽的老家是江州的一个农村,你之前说你要去罗雯丽老家,这提醒了我,我想到了点东西,我去看看吧,现场交给你。”我张口对他说,此刻终于把心里的石头全部扔掉了。

电话那头陈一杰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好,随后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了,不过无所谓,到最后都会是一样的下场,人总不能白死吧。

————陈一杰

回到警局后,和徐正磊交流了一下现场的情况,两人都研究不出个结果,只好回办公室,我想按照之前的路子查查看罗雯丽老家那边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怎么样,那边什么进展?”一进办公室,赵应波就开口问道,他这个材料狂每天埋头做材料,难得关心破案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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