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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曼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失落成这个样子,他眼神低垂地看着前方车灯照射的路面,语气里面充斥着无力和颓废。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最低落的时候就是来到刑侦队半年左右,有一个案子是一个年轻人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当时那个案件震惊不小,其中有很多错综复杂的伦理、欲望交织,他在了解到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后,低迷了一段时间。那是每个新的警察都会经历的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他并不是对于刑事案件的难度产生畏惧,而是对这个社会的一种更深的理解。

而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就是真的好像这个案件让他失去了斗志,这在我对陈一杰这个人物的理解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总是冷静沉稳地面对所有离奇或者复杂的刑事案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我猜测他也许不是这个案件出现了什么问题,当然也不会是他说的太累了,我觉得应该是他的个人情绪出问题了。换句话说,可能是他这个人感情这一块出问题了,也许是恋爱、也许是家庭、也许是友情也不一定,但是我和他没有深交到可以详细问这个的地步,我对他有好感但我也知道分寸,厚着脸皮让他陪我吃宵夜就已经够大胆了,我肯定不应该得寸进尺让他产生厌恶。

我和他到了市中心比较繁华的地方,找了一家烧烤店坐下,点了一些我根本没注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开始安慰他,不过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温和地笑着点头回复我,这种聊天的感觉也许一般人会觉得很舒服,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喜欢他的人来说,其实不是很好受,他好像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好受,他的敏锐可不止在破案上,所以他主动开口向我说了不少话。

“你有过很好的玩伴吗?”他喝了桌上的一口茶水,端着热乎的杯子问我。

“玩伴?”

“以前上学的,或者工作中的。”

“肯定有啊,怎么了?”

“我和你分享一件事情,你看看你能体会不?”

“好啊!”虽然我知道他有可能只是处于礼貌,出于让我好受些,让我不用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和他聊着没意义的天而张口说这么多,但即使我明白这个,也是还是难掩我的开心。

他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温和地开口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应该是高一升高二的时候吧,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同学,他是文理科分班之后来到我们班上的,我俩人都很喜欢打球,所以很投机,好像只花了不到一个周的时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现在还联系吗?”

“没有了。”他抬起眼眸笑着道,他的这种笑容实在太让我喜欢了,只有他能借助笑容表达出这种遗憾至极但自己完全理解通透之后的洒脱。

烧烤店的服务员把东西陆续端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聊天,他在服务员放好最后一盘烧烤的时候,问服务员要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接着开口。

“茶水有点难喝。”他放下茶杯伸手拉了拉领口的拉链,“在他转到班上,过了很长时间后,发生了一件小事,那以后我俩关系就有点变味了。”

“两个男生关系能变味,能是什么事啊,因为其他女生争风吃醋?”我玩笑道。

他微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那年冬天特别冷,比现在还冷,不过学生嘛,尤其是那种长期压抑在教室里的高中生,能有一个机会出去看看,多冷都不怕。所以那个星期五早上的最后一节课,全班人都欢天喜地地去上体育课了,即使冷得瑟瑟发抖,所有人也兴高采烈地往体育场跑去,这种感觉你有过吧?”

“当然,那时候谁喜欢待在教室里啊!”

“我记得我那节课手指冻得通红还打球,导致受伤痛了好一段时间。”他接过服务员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接着说,“我们前半节课一直在打球,我受伤之后他陪我去了医务室,医生给我敷了药。”

“然后呢?”

“因为是早上最后一节课,所以体育课上完以后,大家就去吃饭了,我们也不例外,吃完饭就回到宿舍午休。午休过后,我下午去到教室上课的时候,我的同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正趴在课桌上哭,我拍拍她抽搐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她哭着告诉我她的东西不见了,我问她什么不见了,她说钱不见了。那天下午差不多有接近十个同学的钱不见了。那时候大家都很笨啊,生活费这样的钱财,大家竟然都放在包里,而包就放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真以为是课本上儒家的理想社会呢。”

“学生嘛,对这个社会的恶,戒备很少。”

“嗯,那时候我比其他人还笨,我的两百块生活费就放在课桌里,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那你的钱……?”

“还在那里明晃晃地摆着。”他看着我,指了指桌子,让我吃东西。

“为什么你的钱没丢呢?”我拿起一根烤串递给他,他摆摆手。

“难道小偷是你熟人?”我自己吃起来,笑着开口道。

他没有顺着我的玩笑话笑笑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这时候我意识到我可能说对了,便收敛起了我的笑容。

“班主任当天向学校保卫队反映了这件事,学校保卫队把大部分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调查中午有谁去过教室上。但是那天中午也许根本就没有谁去过教室,所以调查也就没有结果,何况那时候学校只有在有重要公共财产的地方才装有摄像头。”

“是在……体育课上?”

“嗯!后来保卫队的一个叔叔也发现了这个点,所以挨个询问了不少同学,体育课期间到底谁离开了体育场回去了教室,那时候体育课偷偷离开体育场的不少。大家会离开体育场去校园内的小卖部买零食饮料,有的谈恋爱的也偷偷离开了老师和其他同学的视线范围内,更有部分胆大的同学体育课间偷偷翻墙去校外买奶茶和小说。”

“所以也就查不出来咯?”

“嗯,那个保卫队大叔也来问过我,因为我也是离开体育场的人之一,不过我在医务室待到放学就去吃饭了,很好证明。”

“那这和你俩关系变味有什么联系?”我想到他一直在说的是一件事导致他和好朋友关系出问题,便张口问道。

“因为那天我在医务室敷药的过程中,他离开过医务室一段时间,去上过一个厕所。”

“所以是你朋友?”

“因为保卫队的那个叔叔没有详细问到底过程中是不是我俩一直在医务室,所以我也没有把这个环节讲出来。”

“我明白了,你因此对他产生了怀疑,而导致你们关系破裂。”

“不是怀疑,我自己查过了。”

“怎么查的?”我对他任何的查案过程都很感兴趣,可能即使这个不算是查案。

“学校医务室没有厕所,距离医务室最近的厕所是图书馆内的厕所,出了医务室,经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图书室门口,这个我知道,所以我第二天以在图书馆门口丢了东西为由,去到门卫监控室看了那天体育课间的录像,糟糕模糊的录像里显示,我的好朋友在我敷药的过程中,穿过小花园,路过小花园门口的孔子雕像,然后走进了学校三层小图书馆的大门。”

“那如何证明是你朋友干的?”

“他进去了图书馆,但是没有出来。”

“没出来?”

“监控显示他没有再经过小花园,而在十几分钟后他就回到了医务室找到了我。”他再次喝了口水,“后来我走了一趟他走过的路,他应该是在图书馆上厕所的过程中临时起意,接着往图书馆后门出去右拐回到教学楼内的教室,最后往校园内的另一条更近的道路上不经过小花园回到了医务室。”

“所以…你检举了他?”

他缓缓摇摇头:“我包庇了他,但是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希望他把我同桌的生活费还给她。”他看着我笑笑问道,“是不是有点傻?”

“傻得可爱。”

“他把我同桌的生活费还给了我,我后来找机会塞到了我同桌的书包里。”

“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好同桌!”

“应该吧,后来我和这个好兄弟就再也没有再走在一起了。”

“也许你应该匿名检举他的。”

“即使匿名,他也能想到是我,我在这方面一直非常优柔寡断,其实回想起这件事来,我的做法是最糟糕的。我既没有让他认识到事情的可恶,没有让他得到惩罚;在知情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帮助十几个同学找回损失;而且…我还失去了这个好朋友。”他遗憾地开口说道,“就这件事而言,我几乎是一样正确的事都没做出来。”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果断检举他吗,或者有其他好的做法?”

我问完这个问题,他呆了一会,一直不开口说话。

“你觉得我应该要果断检举对吗?”

“当然,咱们可是警察!你怎么还有点不开窍的样子呢?”

他微笑着点点头:“有时候有点不开窍。”

“反正无论怎么样,都会失去这个朋友,最好的做法当然是检举。”

“不一定。”

“嗯?”

“如果我装作毫不知情呢?”他忽然直勾勾地看着我问道,那种认真的眼神让我感觉他正在查案一样。

我吃烧烤的动作僵住了,他这个问题等于是在问我是要站在正义一方检举恶行还是站在朋友的角度珍惜和保护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要正义还是要兄弟?”

“不是简单要正义还是要兄弟的问题,如果我选择了要正义检举了他,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而是把这个朋友亲手推到刀子上,一个高中的学生如果在学校丢掉了全部尊严,其实对他整个人生的伤害是难以估量的,你能理解吗?”

“能!”

“所以要正义的代价非常的大。而如果我不要正义的话,就是十几个同学损失了些生活费。我最心疼的同桌也仅仅是哭了十几分钟后打电话重新问家长要了点生活费,涨了一次记性。”

他的语气有些坚硬,我一时间没有接话,安静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问我:“所以,你现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忽然觉得他问得我好难受,不知道触到我哪里的神经,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把东西扔到盘子里大声说道:“哪有那么多要思考的,明明就是犯了糟糕的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应该要承担责任啊,不管是丢掉尊严还是损失其他什么东西,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的。而不是因为这个代价太大,大家就包庇纵容,这个社会都是这样子的话,要你和我这样的人做什么?”

他被我突然的大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边上其他桌的人也看向我和他两个人,我意识到失态的时候,急忙蜷缩起我的身子,拿起我的烤串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撸串。

他震惊了一会儿,紧跟着他又露出来那个让我着迷的温和笑容。

那天晚上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变化,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变了,但总感觉他离我更近了些。

不过那天他讲的故事,我后来才明白。

————肖理坤

昨天傍晚电视上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小雪,没想到是小雨,害我那没怎么见过雪的小孙女白白高兴一场,坐在沙发上裹着毛衣气嘟嘟地看动画片。

敲门声音响起的时候,我老伴放下手里正在织着的不知道是毛线衣还是毛线帽的东西,拿掉她的老花镜起身去开门。

“谁啊,这么冷的天气,老头子你约了人?”

“没有啊,开门看看就知道了。”我也觉得奇怪,下着小雨,冷风灌进袖口都冷得打好几个冷颤的天气,谁不想待在家烤火啊。我也放下报纸盯着老伴即将打开的门。

老伴打开门后,她好像不知道来人。

“您好,请问是肖理坤肖老队长家吗?”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是,请问你……?”

“我是刑侦队的人,工作上遇到些小问题,想找老队长请教。”

“哦哦好,他在呢,请进!”

这个声音,我肯定是没有听过的,所以我断定这个人我也应该没有见过,我正想要起身出去看看,老伴已经把人放进来了。

年轻人只把门打开一点点,手里提着个礼盒,侧着身进入门内后迅速关上了,他应该是害怕带进来太多冷气。随即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我老伴回头走了几步路,他才在进门的地毯上踩了踩,跟着走过来。

“你队里的年轻人找你。”我老伴说完就往厨房走去。

“肖队您好,我叫陈一杰,我去年才来的刑侦队。”年轻人微微弯腰张口介绍道。

这个年轻人我听过两次了,但是一直没见过,在小罗嘴里听他提起过。

“请坐请坐。”我退到沙发边,招呼他坐下。他把礼盒放在沙发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扭头看了看周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没有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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