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尽 终身误(叁拾玖)87(2 / 2)

吕不韦目光没有离开书本,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夫人喜爱锦衣,尤其是秦国的百年老店刘记的兰锦。只戴庆记银楼的首饰,涂苏记的胭脂。喜甜食,厌酸味……”吕不韦一字不落的说完了华阳夫人的喜好,我随即又抽取了其他几卷,吕不韦对答如流,无一处错漏,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看着吕不韦问他:“这些你背了多久啦?”

吕不韦依旧盯着眼前的书,然后说:“从上了马车开始,到现在。若是你不在一旁捣乱,到今日也该都看完了。”

我心中暗暗感叹,真是一个妖孽,居然过目不忘。我咂舌:“你记忆力可够好的啊。”

吕不韦毫不谦虚的说:“那是,我的账本都在脑子里,从来没有算错过一笔账。”

我心里骂了一句自恋,嘴上却问吕不韦:“你做这么多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你看吧,你的钱多得几代人都花不完,现在却要散尽千金远赴秦国去帮一个落魄公子,成与不成,暂且不论,单单是公子异人那二十几个兄弟,个个都不是善辈,你这么做,岂不是和他们虎口叼食,惹急了那些公子们,他们捏死你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吗?”

吕不韦放下竹简,神色平静的说:“我年幼的时候,拜了一个大学者为师,同读的几位同窗皆是名士之后,清流世家,我能拜先生还全赖我这个什么都能记得住的脑子。”吕不韦自嘲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继续说着,“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或许过目不忘算不得什么,可是你知道我七岁时,脑子里记了多少东西吗?《周礼》《诗经》《左传》《孔子》《孟子》诸如此类的诸子百家之所著,我皆记于脑中,因着如此,所以我的师傅才肯收我为徒,当时我的同窗们给我起锅一个绰号,叫会移动的书库。一个年仅起岁的稚子,你知道我要每天要背多少本书吗?

我的父亲是商人,可是他不希望他的儿子再做个商人,于是自我记事起,我就在一本接着一本的背书,若是有一天并没有背够十本,就会吃不上饭,若是少于五本就会挨一顿板子。少时贪玩,于是没少挨板子,饿肚子。偏偏我又不懂得父亲的用心,很是抵触,直到我拜了师傅,和同窗一起开始读书时才明白了什么是商人。

商人就是我是几个孩子中最为聪明,功课最好的,却是挨骂最多的,同窗们有什么事情要办,我便是那个跑腿做杂活的,即便是如此,几个同窗依旧以与我同玩为耻。商人就是我家里有万贯家财,却不能穿罗衣,只可以穿麻布衣服,若是穿了罗衣,那便是为了法要受罚的。于是我在几个同窗面前,是长久的抬不起头来。

世家子弟皆是傲气,怎么会心甘情愿承认比不上我呢,于是最后学成,我依旧是个商人之子,没有哪个国家肯拜我为官。最后,我自己领了一支商队走南闯北,去了北荒南海,走了他人不敢走之路,得了他人得不到之宝。用了七八年的时间,成了列国皆知的大商人。可是即便我成了大商人又如何呢?不过是可以穿罗衣,可以乘马车,有些士大夫对我和颜悦色一些而已。他们骨子里对我还是满满的蔑视。自古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最底层的那一个。

那些人说我有陶朱公遗风又如何,范蠡因着弃官从商,哪怕辅勾践灭吴,功劳巨大,又何尝不是被人从史册里除了名。人生天地之间,真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不过是不想这一生碌碌无为,后世默默无名罢了。我凭什么要仰视别人而不是我来俯视这万里河山呢。阿孟,你说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是为了什么呢?”

我看着吕不韦第一次露出如此不甘的神色,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再富有又如何,商人,这烙印该让吕不韦多么不甘啊。他身子里有灵海帝君的半个神明,哪怕他对着世人笑得谦卑和煦,哪怕他在表现的温文尔雅,骨子里的不甘狂妄却是磨灭不掉的。哪怕他不记得,他依旧是那个世间万物不过是他脚下一缕尘土的灵海帝君。

吕不韦,他总是要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印记吧。我在心中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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