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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熠秋道:“兵行险招,李南淮绝对不会牵连谢岫,因为谢岫的背后是舜秦王,青甘一日未收,谢岫便一日受这份庇护。谢岫可不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绝对不会真的和闻律一起谋反。”但谢岫也是个会蛰伏的人,他老早就知道自己才是储君,可他还是愿意蛰伏在帝京做一个质子。

若有人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任何一个人都会生出反心。谢岫还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他的心里是否真的已经生出了对李南淮的反心呢?

谢熠秋接着说:“若他真的生了不臣之心,李南淮也不会杀他,会留他到青甘收复的那一天再除掉他们父子。所以李南淮大费周章布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闻律一党连根拔起。”

闻律一众如今的人大多都是从前裴钱留下来的,在帝京盘根错节,极难铲除。李南淮抓不住闻律的错处,他们便死死地纠缠着帝京,侵蚀着北明。所以李南淮是在故意给闻律制造一个错处,那就是谋反。他要给闻律一个谋反的机会。他握着军队这半年在临牧不是为了和北蛮打仗,而是在养精蓄锐,回京拿下闻律。

这是一盘棋。其中有一颗棋子是谢熠秋给他送去的,于是他当成自己的用了,那就是谢岫。

果然呐,顾濯忽然笑了,他知道,李南淮绝对斗不过谢熠秋,因为谢熠秋是个可以用一颗小棋子操控大局的人。

顾濯将司少仓遣了下去,朝着谢熠秋伸过去手,手掌紧紧握着那双手,他好像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了。

他开口问:“这封信从何而来?你在帝京有耳目?”

“当然。”谢熠秋故意露出一副傲气的姿态面对着顾濯,“我只是离京了,不是死了。”

顾濯有几分担忧,道:“可信吗?”

“可信。”

能让谢熠秋信任的人很少,就连顾濯也是与他相处了六年,到现在才算没有了半点怀疑。顾濯故意将人捞到自己这边,紧紧箍着谢熠秋的腰,问:“是谁?”

帝京一定有谢熠秋的耳目,顾濯知道,因为他在帝京中也有给他传信的,但那些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可是谢熠秋对那人的评价却是“可信”,那便意味着这人不简单。

谢熠秋故意不透露,只道:“你与他交情匪浅。”

顾濯猜着,余苗?不可能的,余苗曾是李南淮的手下。他想了一会儿,道:“韩太医?”

谢熠秋笑着默认,顾濯却惊了。这个韩太医当真是个人物……

但他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若是韩太医一直都是谢熠秋的耳目,那么从前韩太医对他无话不说,且说的都是谢熠秋的事,难不成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记得,谢熠秋身中蛊毒的事情是韩太医告诉他的,谢熠秋被李南淮关押在璇玑宫也是韩太医告诉他的,谢熠秋的眼睛是他陪着韩太医一起去治的,谢熠秋假死……大概也是他做的。

“那个老东西!”此刻顾濯脑中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老脸,他真想给韩司尘那老东西一脚。合着自己以前是被他算计着,或者说被这主仆俩算计着?

连谢熠秋假死都是他做的,那还真是可信。

韩司尘带着太医院一帮人进了阳神殿,大殿里里外外堆满了人,不少都是来觐见的大臣。

李南淮才刚回京,他在临牧待的久,那地方堪比蛮荒之地,吃不好睡不好。人尽皆知,他还打了仗。此刻身体已经很不爽利,回来便传了太医。

殿内外跪着不少大臣官员等着汇报这半年的公务,但大多都是为了讨赏。户部的人跪在殿内呈上这半年收的税,说是充实了国库,还将籍册呈递上去,说是北明人口兴旺,百姓和乐。但最前面跪着的还是内阁首辅闻律。

太医院的人来了这里,愣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李南淮将人都遣散下去,说这些事只管告知内阁。闻律便领着人都下去了。

韩司尘虽然带的太医不少,但李南淮实际上只留了他一个。

李南淮确实身子不爽,他在临牧这半年几乎没用药,可蛊毒不似从前那样极少发作,时常让他难受。

韩司尘便只能给他煎了药,暂时压制毒性,让他这些日子好生养着。

夜里,阳神殿内烛火通明,卫扬被李南淮召进来,他一进门便跪拜道:“罪臣靖云侯卫扬参见陛下。”

李南淮一只脚踩着凳子,披着外袍坐在茶桌前。他已经卸了冠,像是要睡了,但面前摆着的茶水明显是在等着卫扬过来。

“今日你我不是君臣,只当年少。”

卫扬缓缓抬了头,从地上爬起,坐到了李南淮面前。他冬日里被北蛮封在山谷数十日,吃过草根树皮,冻死的马匹也吃过。那时他过的辛苦,冻坏了身子,也饿坏了身子,如今虽然回到了帝京,可却像是老了,但他至今还没有娶妻。

李南淮确实按照魏霄说的那样,用粮食做诱饵引北蛮人交出卫扬,然后再杀了北蛮人。可莫夫不是傻子,他不会亲自上阵,所以李南淮只是救出了卫扬,保住了粮食,而没有擒住莫夫,不过他听闻莫夫已经在莽蒙境内被擒了。

但他在救出卫扬之后没有直接回帝京,而是驻扎在了临牧。临牧没有很好的医士,卫扬的身子也只是勉强养着,如今犹如残躯。

李南淮给卫扬倒了茶,送到他的面前,而后举着茶杯,“你身子没好利索,朕今日便不陪你饮酒了。”

“陛下也要保重身子,夜里喝浓茶也不好。”

“但浓茶才能让我们感情浓厚,不困便能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卫扬接过茶水,保持端正的姿态。“君臣之间,很难畅所欲言。但陛下若想听臣说些好听的话,臣十分愿意。”

“朕没即刻回京,耽误了你,并非朕有意为之。”李南淮道,“朕也不喜欢临牧,却还是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年,朕早年时候曾在那里待过一年,过的生不如死。”

“陛下心有筹谋,待在临牧定然有陛下的道理。臣本就是罪臣,私自出兵,致使北明人心动荡,陛下御驾亲征,臣何德何能?陛下没有直接将臣关进狱中,反而与臣闲谈,臣愧不敢当。”

李南淮从卫扬的话里感受到了疏离,卫扬自认为是自己错了,可李南淮何尝没有利用他来揪出帝京的蛀虫?他利用了一个卫扬,利用了一个魏霄。他自回京便已听闻魏家全家遭流放,魏霄不知所踪了,如今这个卫扬又在他面前想把自己送进大狱。

他现在是皇帝,不能说自己惭愧,可到底是觉得羞愧了。于是他说:“你有罪,私自出兵是大罪,只是关进狱中就行了吗?你靖云侯的爵位会被褫夺,你的官服会被扒下来,靖云港也会受你牵连,靖云港的人——昭睿、昭楚些也会被削职,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卫扬只是沉默不语,李南淮便继续道:“今日朕与你说的这些,将会是朝中大臣口中的说辞,他们手里拿着北明的律法。”

“那陛下便按照律法处置了臣。”

“但是朕才是皇帝,朕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律法。若朕一力保你,谁能动得了你?”

殿外檐上挂着的灯笼在轻风中摇晃, 天气渐渐凉了,秋日将近。

卫扬从前追随李南淮,始终记得自己在被灭门之后他如何一力护着他, 以至于被裴钱恨上。那时候他们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场大火,一场追杀,谢熠秋被李南淮护送着回到皇宫, 即了皇位;卫扬被找回来的时候走投无路,唯有死路,但他还是被新帝和李南淮这位新臣保了下来, 送去了南海。

人人都说, 李南淮少年英姿, 极力护主, 是北明良臣。而李南淮又是青甘王世子,背后是强大的青甘, 这天下有他和受忠帝便称得上太平。

所以卫扬对他的敬自少年时便有, 敬他忠勇, 敬他果敢, 敬他是个俊才。李南淮让他做什么, 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不会有半分怀疑。他也知道李南淮早些时候与谢熠秋生出了嫌隙,却没想到是足以令面前之人篡位的嫌隙。篡位也罢, 可受忠帝死在了李南淮亲手布置的牢笼里,于是他心中的愧疚遍及了整个身体。

在他助李南淮登上皇位之后, 李南淮并未放他回靖云港, 反而让他在帝京当起了闲职, 要留他在帝京娶妻生子, 要找机会给他加官进爵,让他在帝京一生荣华富贵。

在帝京做个大将军该多好,何必苦守边境?李南淮守过临牧,知道守边的滋味,那不是一个好归宿。

卫扬是帝京里的儿子,本该是富家贵公子,一生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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