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不要再做那个枭,他要做有宝座的王36(1 / 2)

蒲银砾站在公路正中间,白色的分道线就在脚下,背后的夕阳只剩下一个角,迟暮的阳光穿过蒲银砾的双腿,洒在面前的道路上,落下一片金光。

像是等得不耐烦了,蒲银砾的脚尖一下下点着地。

绿色的吉普车踩着金光从道路的尽头冲来。

看着路中间的人那厢也一点都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地冲着蒲银砾驶来,直到最后一个急刹停在离他只有一寸的地方。

车头在蒲银砾身上轻轻点了一下又弹了回去。

蒲银砾上车的时候,地平线上只剩下施舍一样的余晖。

“去这里。”蒲银砾在仪表盘上展开一张地图,黄底的纸,揉得皱皱的,纸缝里还有墨水糊开的痕迹。

周惜烨看了一眼,“有没有现代化一点的东西?”

“没有。”蒲银砾把纸头一撤,“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准确的位子了。”

周惜烨点了点头,一脚踩下了油门。

蒲银砾整个人都往后仰了一下。

“不是,弟弟,现在这么猛?”

“一向猛。”周惜烨拉上车窗,“系一下安全带。”

这边蒲银砾刚刚把椅子往下一倒,寻了个舒服的位子躺下,听到周惜烨的话抬起半个头,“干嘛?”

周惜烨没回答,方向盘猛地一转,吉普车直直地冲出公路开进了两边的荒地里。

蒲银砾的脑袋狠狠地撞在车身上。

“嗷!你干嘛?!”

“天黑了不好开车。”周惜烨双眼紧盯前方,“抄个近路。”

“你别把自己抄丢了。”

“丢不了。”周惜烨的声音听上去异常轻松,“对了,你被通缉了。”

蒲银砾眉毛一挑,“什么叫我被通缉了?”

“就是现在全斯里兰卡的警|察都在外面抓你。”周惜烨绕过一个土丘,“所以不能走公路,前面有关卡。”

蒲银砾半躺着,看着车顶上关着的车内灯,上面趴着一只小虫子,大概是车子晃得厉害,一双小小的翅膀也颤抖着。

“你是不是料到了?”周惜烨从后视镜里看蒲银砾,只看得到脑门上的一撮头发。

“嗯。”蒲银砾哼了一声,“打王春彧说他没有收到任何询问的时候,我就料到了。”

“有做什么准备吗?”

“怎么准备?”蒲银砾话里带笑,“现换头吗?”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蒲银砾伸了个懒腰,“躲着嘛,躲得差不多就可以死了,死了就没人找得到我了。”

“好主意。”周惜烨由衷。

蒲银砾没有说话。

“警|察里有内奸。”周惜烨回过头看了蒲银砾一眼。

“我知道。”蒲银砾的声音异常平静。

“知道是谁?”

“知道。”

感觉车轮子忽然在地上顿了一下,蒲银砾伸出手顶住车顶,看着自己的手指和指尖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的虫子,“他有个儿子。”

周惜烨一个急刹车。

蒲银砾差点飞出去,“你开车能不能不要这样一惊一乍?”

“真的是他啊。”周惜烨回头看着蒲银砾。

“对啊。”蒲银砾拍了拍周惜烨的肩膀,“父爱情深,你懂什么。”

周惜烨重新发动了汽车,眉头紧锁,“他应该不是自愿的。”

“当然。”蒲银砾又安稳地躺了回去,“但这种事情都是骑虎难下,做一次就有第二次,这辈子都回不去的。”

“那我们就很麻烦了,他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怕什么?”蒲银砾看着自己的指头尖,语气轻飘飘的,“他的软肋就是他的儿子嘛。”

“他儿子在哪儿?”

蒲银砾没有回答。

周惜烨心头一颤,“在你那里?”

蒲银砾从椅子上慢慢直起身,在后视镜里和周惜烨对视,“对。”

周惜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蒲银砾看着失语的周惜烨颇有些满意的样子,“你真当我这几个月都在家里抠脚吗?”

“他儿子瘾大,现在是个没了毒|品就活不下去的人。在你男朋友杀了他纳之后,我就只手垄断了所有的毒|品生意,让所有的货到我这里只进不出,只接散货不接大活。所有有需求的人都要在我这里买。”蒲银砾转了转眼睛,“我钓到他,也就花了两个星期。”

周惜烨紧抿着嘴唇,看着眼前崎岖的道路。

吉普车远离了公路的亮光,开得越深夜色就越昏暗,直到开着大灯也看不太清楚荒地里的轮廓,紧闭的车窗外风声震动着车窗,不停地有看不清形状的生物从车边滑过,接住一圈飞起来的尘土。

“就算是这样,我们的胜算也不大。”

“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在帮谁。”蒲银砾接下周惜烨的话。

周惜烨点了点头。

“但他儿子已经太严重了。”蒲银砾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一片远光灯也无法穿透的黑暗,“如果他再不找人来救,我真的很难说他还能活多久。”

“你不让他吸?”

蒲银砾看着周惜烨,“我又不是慈善家,我的货也很贵的,他又不给钱,我为什么给他用?”

周惜烨没忍住笑出了声,“想钓他爹?”

“想钓他爹在帮的人。”

周惜烨点点头,“那你可要小心。”

“我的处境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周惜烨笑了笑,“你可帮了他们大忙了。”

蒲银砾眯起眼睛,“他们?”

周惜烨愣了一下,“我们。”

“你别跟我玩文字游戏。”蒲银砾在周惜烨肩膀上打了一拳,不轻不重,“你要干嘛?”

周惜烨没说话。

蒲银砾皱起了眉头,“什么事跟我也不能说?你要死吗?”

那厢依旧是一片沉默。

蒲银砾冷笑了一声,伸手从后腰掏出□□,塞弹上膛一气呵成,抵在了周惜烨的太阳穴上。

车头明显地晃了一下。

“说话,不然我开枪了。”

“哥。”周惜烨平静地喊了一声。

车身已经恢复了安稳,连车速都控制得一点不变,冰冷的枪管还抵在额角,周惜烨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我没想死,都有人给我做嫁衣了。”

蒲银砾枪口一歪。

“恶心。”

“没说是谁啊。”周惜烨笑着,“也可能是文韬呢。”

枪口又正回来了。

“小气。”周惜烨撇嘴。

“我跟你说。”蒲银砾用枪口锤周惜烨的脸颊,“我们俩得活长久了,想杀我们的人越多,就要活得越久。”

“干嘛?为了口气吗?”

“那可不止一口气。”

周惜烨没说话,车开得稳稳的。

“这地方多少人要你死你自己清楚吗?”

“清楚。”

“你要是死了,有好几万人要开个陈酿好好庆祝,还有几千人会一醉方休一边笑骂你死得太轻易。”蒲银砾看着周惜烨的侧脸,“会为你流泪的也就七个人,多一个都没有了。”

周惜烨笑了,“你的话,还要少几个。”

“确实。”

“所以咱俩得活着。”

“得活着。”蒲银砾收了枪。

“我本来想着为你活,为郭文韬活。”蒲银砾把枪放回后腰,转脸看着窗外,把自己重重地砸回椅子上,“没有意义。没我你俩活得个顶个得好,你有齐子宸照顾我,郭文韬也不会因为没我而怎么样,他连眼泪都不会掉,他就是这样的人。”

周惜烨没反驳,他知道蒲银砾说的是实话。

“我不怕坐牢,也不怕跟谁对立,我现在就要活下去。”蒲银砾看着车顶,窗外的沙粒漫天黄沙从眼角滑过,“我生是王,死是王,自由是王,镣|铐是王,在暗里是王,在光下也是王。”

周惜烨回头的时候,正看到蒲银砾眼里闪烁的光。

那种光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王春彧,那是他从来没在蒲银砾眼里看到过的东西,也是从来没从蒲银砾嘴里听到过的话。他们两人都一样,像流沙,或顺着大流成群结队,分不清天地黑白,或依附在别人给的信仰上,随着去哪儿便是哪儿。他们不能独活,太渺小。现在蒲银砾说他要活着,要一个人活着,不为了任何人。旁人听得像个废话,周惜烨却听得心头一阵酸痛,几乎要落泪。

蒲银砾在做他不敢的事情。

蒲银砾还说他是王。他不要再做那个枭,他要做有宝座的王,没有一个子民。

“你是王的弟弟。”蒲银砾对他说。

“好。”周惜烨回答。

科伦坡的出租屋异常狭小。

楼下是热闹的街铺,凌晨两点还在叫卖,卖称量的糖果,撞在袋子里的碎饼干,旁边摆着几个苹果,上面打字写着300卢比一斤,秤自然是做过手脚的,买的人卖的人都知道。

靠着道路右边是狭窄的楼梯,阶梯又高又窄,只走得过一个人,还得低头躲过缠在头顶的电线。转过几个弯就到了楼上,隔着不厚的铁门就看得到缭绕的烟雾,推开门便看得见躺在各个角落里的人。

人便像个器物,都不是躺卧,而是像谁可以摆放成那个样子,手和腿都像安放上去的零件,头也不属于自己。嘴巴里吚呜地喊着什么,烟雾一阵阵从口鼻里滋出来,烧了一半的纸卷,夹着泥的粉末都落了一地,有些完全失了神志的人还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用鼻子去嗅,像流浪的动物,在垃圾堆里半块过期的羊肉。屋子里的灯都是绿色的,地上的枪和刀都落在一片混乱里,一只颤抖的手滑动着想要够到,嘴上一吸,眼睛一翻,手臂又动不了了。这是魔鬼控制的地方,谁也别想有自己的意愿。

门被踹开的时候,还有一半人的灵魂在天上飘着。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邵崇兰迅速把警盾立在门前。

清醒的人好歹捞到了枪,躲在警盾背后的邵崇兰听到子弹落在铁片上的声音,自己就着冲力手臂一阵酸痛。

“现在。”邵崇兰说。

随着窗户破碎的声音,唐江洲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只一圈背后就碾过了无数器物,硌得唐江洲心情不是很好。

“你一个人行吗?”邵崇兰蹲在盾牌后面,“我可以不用动吗?”

耳机里唐江洲的笑声夹在现实中的尖叫声里,“没事,你休息一会儿,你太辛苦了。”

“我只是爬了个楼梯。”

“那也辛苦你了。”唐江洲重重地咬字,“宝贝。”

邵崇兰瞬间软在了盾牌上,子弹过来的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样我会分心的。”邵崇兰笑着。

“分一半的心给我。”唐江洲杀人的时候,声音也异常温柔,“另外一半我自己去抢好了。”

唐江洲出行动从来不带武器,像个土行僧式的武林高手,什么都是靠抢。厉害的人总有傲气,这是邵崇兰引以为傲也不甚放心的地方。偶尔从盾牌上面看看唐江洲,看那个少年出手敏捷又精准的样子,是邵崇兰这么多年来,行动时唯一的乐趣。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瘾|君子,是不用杀的,唐江洲便不开枪,拿了个小小的匕首,一下下都避开要害,像个表演一样。

“江洲!”邵崇兰甩了盾牌,指着窗户,“有人跑了。”

唐江洲回头的功夫,背后忽然站起来一个人。

“砰”

又直直地倒了下去。

“不好意思。”邵崇兰笑得特别甜,“忘了不能杀了。”

唐江洲伸手摸了摸邵崇兰的头顶,“追。”

跑的是个男孩,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脚步飞快,像是练过,顺着水管和阳台穿梭得飞快,就是唐江洲,都得追得专心致志。

男孩一边跑着一边还笑着,笑得有些癫狂,越过房顶的时候跌了一下,看得唐江洲心头一紧。脚步是虚无又飘忽,像架着云一样。

“嗨了。”邵崇兰下了个定义。

唐江洲顺着路线翻过窗户,“嗨过头了已经。”

男孩最后停在四五层高的楼顶。

唐江洲追到的时候也有些疲累。

楼上挂着床单,是繁杂的花色,白底夹着粉红色的花,旁边是晾晒的各色衣服,矮墙围着屋顶,男孩站在矮墙上,一步就是马路。

唐江洲和邵崇兰站得远远的。

“你别动。”邵崇兰用当地的语言。

他不知道男孩有没有听见,出口的笑声像是乌鸦叫一样,诡异又放肆,那厢玩闹一样平举着双臂,两条腿飘忽着沿着矮墙走。一步步都晃悠着身体,身上掺着污渍的白色短袖穿过晾晒的衣服,被一层层鲜艳染透又吐出,像穿梭在一个个幻境一样,黄色的沙丽绿色的上衣都护着他一样,在漆黑的夜色底下亮得很虚幻。

男孩原地转了个圈。

唐江洲心头一动,“小心!”

“他好年轻。”邵崇兰的声音听着也有些可惜。

“你听我说。”唐江洲压平双手,“你现在不要动,深呼吸,好好走下来。”

男孩还在笑,笑声愈发尖利。

这不是邵崇兰和唐江洲第一次执行清除民间毒|窟的任务,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嗨了的人,但男孩的声音实在尖利,尖得像个刀片,剐得邵崇兰心头一阵阵疼痛。

“救救他。”邵崇兰抓唐江洲的衣角。

唐江洲深呼了一口气,“你冷静一下,你先下来,我们这里有货的,可以给你,你先下来。”

男孩忽然蹲了下来,双手撑在矮墙上,眼前的碎发全落在面前,乌黑的面容上嘴边白色的粉末异常显眼。

“你是谁?”男孩问,出口的言语模糊。

“我是警|察。”唐江洲赶忙接上。

“你是谁?”

“警|察。”唐江洲走近了一步。

“你是谁?”男孩还在问,声音却逐渐扭曲,“你是谁!你是谁!……”

刺耳的喊叫穿透了斯里兰卡不厚重的天空,声线已经开始沙哑,笑声和尖叫夹杂着却不会停止一样。

“你听我……不要!”

唐江洲的手臂蹭在矮墙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曾出了一手的鲜血,却什么都没能捞住。

男孩直直地落下了楼,笑声戛然而止在一声剧烈的撞击声中。

唐江洲低下了头,手直直地伸在矮墙外。

下面的居民意料之中地喧闹起来,尖叫和大喊此起彼伏,但再吵闹,也冲不掉两人脑海中刚才男孩留下的声音,那种像是来自地狱的笑声,那一句句给油锅炖过的话语,鲜血已经流了一地,声音却好像还在斯里兰卡的上空回荡一样。

邵崇兰只低头看了一眼。

“走了。”他拉唐江洲的手,语音已经传给了王春彧。

“任务完成。”

蒲银砾坐在车前盖上,狂锤周惜烨肩膀头子。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