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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璨的确需要些时日,太多年了,怎能一日断清;也确是太多年了,总须该有清断那日。

祖宗堂灯火通明。

林晏捧着圣旨,将其置于叶铮鸣与叶韶的牌位之前。

“他不忍追究,我便也不追究了罢。”林晏盯着那明黄绸卷,低低叹道。

正要上香,才发现炉中多了两支新燃的祭香。看上去上得颇有些仓促,抑或上香人心思不宁或情绪不稳,那香歪了些许。

林晏伸手小心将祭香拨正,偏头却看见叶韶的牌位前多了一只小木匣。

林晏伸手将盒子拿起来,打开,里头却是一只老旧的湖色流苏穗子。歪扭的团锦结,上好的羊脂玉。

林晏摸了摸那褪色的丝线,低头淡淡笑了,将穗子放回木匣中,将木匣放回了它原先所在之处。

第三十三章 端午

罗绮纷香陌,鱼龙漾彩舟,转眼便是端午。昆明池边碧艾香蒲荷花娇,池上画舫往来,歌女玉臂缠绕五色丝带,拨琴浅唱,比那薰风更醉人。

其中有一只红柱金栏的,格外气派,周边无船敢靠近,那便是景纯王的画舫。景纯王爱游湖,也爱静,船上往往只有他与他养在府中的那位林小少爷,今年林小少爷出了王府,这船上本该再静一些,今日却一反常态。船上笑声朗朗,除了弹琴唱歌的,还有行酒令,拼诗词,甚至还有摇骰子的,坐了满满当当,都是京城说得上姓名的贵人。

林晏低头剥着个枇杷,偶尔遥看周璨坐在人群之中,似乎是才赢了一局,在众人哄笑中饮了一杯酒。

其实今日本来他想去王府包粽子的,周璨松了口说出“给他些时日”后,林晏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绞尽脑汁想要把那些个“时日”缩得短些。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清晨天还未大亮,老将军府的门就被人砸得哐哐响,林晏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个兴致勃勃的叶继善。

叶继善与他们从西境同归,半路便被家中召回去了,并未在长安停留。半年不见,这人跟就长住在老将军府似的,自来熟地搭着林晏的肩膀,要林晏带他过端午。

“你是不是长高了?”叶继善搭得费劲,用力摁了摁林晏的肩膀。

“你怎么老往外头跑,家里也不管你吗?”林晏忍住没对他翻白眼,却没忍住嘴上抱怨。

“嘿,你是不是嫌弃我?”叶继善大眼睛一眯,嘴巴往下一垮,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天啊,林无晦,你个负心人!”

“我在江南日日想着你,吃喝时想你,玩乐时想你,连被我二哥打的时候都想你!呜呜呜,我在长安举目无亲,这端午佳节,你竟然不想带我同过?你好狠的心!”看来叶继善在杭州家里没少看画本戏剧,被抛弃怨女的戏码信手拈来,伏在林晏后背埋头大哭。

林晏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心想你哥怎么就没打死你这个祸害。这府里向来安静,叶继善这嗓子冷不丁吼起来,路过的下人纷纷抬起头惊讶观望,窃窃私语。

林晏面子上挂不住,拽住叶继善,只好服软,道:“好好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他见叶继善眼睛噌地发亮,不由心中警觉,忙道:“除了青楼啊!”

“哪能啊,青楼戒了,戒了,”叶继善赔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道:“你家王爷不是有艘好大的船,不如请他带我们游湖去?”

林晏转头狐疑地瞧他:“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叶继善避重就轻地笑,搓着手又道:“咱仨打麻将也不够,不如……再让王爷请上方先生?”

在这儿等着呢!林晏恍然大悟。这叶继善也够迂回的,敢情也就是为了把方知意骗出来。

“你还没死心呢?”林晏也是服气了,叶继善心性跳脱,他原以为他就是一时新鲜劲儿上来了,追着方知意好玩,料他回了家,必定也就有了新的乐呵玩意儿,没想到叶继善此次杀回长安,竟然还是冲着方知意来的。

叶继善似乎有点儿生气了,并起三指指天,道:“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比金子都真!”

林晏摇头,憋笑道:“你可别跟我说,跟你方先生说去。”

叶继善哼了一声,反问:“说我还没死心,那我问你,你对王爷死心了吗?”

林晏慌忙捂他嘴,叶继善看他表情,挣脱出来,震惊道:“林晏你怎么这个表情?你是不是有戏了?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跟我讲讲,我求你了唔唔唔……”

于是林晏让墨梅去周璨那传了话,没想到周璨干脆摆了个游湖宴。

“哎,林小统领,一个人坐那好生无趣,来,我位给你,你来一把。”讲话的是李维明,林晏资善堂那会的认识的,安平公主的儿子,长安城里最标准的纨绔。

“我就不玩了……”

“哎,今儿虽是王爷攒的局,你也算半个东道主,我们这些小辈,平日里王爷都不稀罕带着玩,我也算沾了你的光了,”李维明不放过他,招手道,“快过来罢!”

“小侯爷这话说的,如何叫本王不带你玩,明明是你们年轻人跟我玩不到一处吧。”周璨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敲了敲李维明的小臂,继续道:“你瞧,你小兄弟就比你实诚。”

林晏忙站了起来,手中还捧着个刚剥皮的枇杷,道:“没有,我来便是了。”

李维明笑着让开座位,正把周璨身边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林晏转身要将枇杷给墨梅,周璨便道:“剥都剥好了,你不吃,给我呗。”

林晏愣了愣,把手里的果子递了出去。周璨摊开手,待他将手贴近,将枇杷拿过去时,指尖缓缓擦过了林晏掌心。林晏手心一阵酥麻,耳朵登时红了,慌张看向周璨,周璨一双瑞风眼眸半眯着,里头眼光流转,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揽月递过来帕子给他擦手,林晏忙接了低头一阵猛擦,周璨瞧见他后颈都红了一片,笑得越发灿烂了,揽月在他背心摁了一记,周璨吃着枇杷一时不备,呛咳起来。林晏没瞧见他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只是把一杯茶递到周璨手边。

“等会等会,牌局不能少了我!”叶继善挤过来,林晏回头看,方知意坐在原处,正放下茶杯微微蹙眉。

“哎,我远道而来算是客,有个小请求,”叶继善摸摸鼻子,朝方知意讨好笑笑,“家中祖父礼佛,总爱在庙中听经,听闻方先生师从演真法师,我便一直想邀他去杭城,为我祖父讲上几日,想必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只是方先生一直未应下我。”

方知意拱手,淡淡道:“方某只偶尔在寺庙侍奉,并不讲私课应私约,师父的规矩,望叶公子海涵。”

叶继善扁扁嘴,拿了两颗骰子在手心转捏着,朗声道:“那我便偷王爷个小面子,这局牌,我若是赢了,也不求方先生随我回杭州,只想跟随方先生读几日经,抄部经书带回去给家里老爷子,您看这是行还是不行?”

他这样问着,却是瞧向周璨,手偷偷放在胸前做了个伏拜的手势。

周璨擦着手,扑哧笑了。他看向林晏,林晏叹了口气,也是点点头,他再看向方知意,后者瞪着他,威胁地挑了挑眉毛。

周璨轻咳一声,道:“听闻叶小公子送了个几十斤重的纯金佛像给方先生,好大的手笔。”

方知意扶额别开头去。

叶继善呵呵笑道:“心诚所至,金石为开。”

“看在叶小公子的诚意上,本王就做这个主,若是他赢了,叔言你就应了他罢。”周璨喝着茶,慢悠悠道。

方知意心中暗骂,忙站起来道:“王爷,我乃修佛之人,不碰赌。”

“那便让无晦代您可好?”叶继善笑嘻嘻道。

方知意哪里不明白,对面那三个人早就沆瀣一气,林晏这小家伙心眼儿也坏得很。他正要找理由拒绝,周璨道:“你若是怕安儿偏袒好友,那本王替你选一个如何?”

“尧清,你来。”

周璨所唤之人,正是去年的科举榜眼,如今的翊林阁修撰陆照。陆照本坐在方知意对面,与他谈了些诗文佛学,被叫了名,站起来应声,朝着方知意询问看去。

方知意与他聊了半日挺投机,若没有叶继善在一旁叽叽喳喳就更好了,收到他目光,方知意在心中思量片刻,点了头。

叶继善朝林晏使了个眼色,林晏无辜摇头。陆照此人,他是真不太了解。周璨在朝中自然是有自己的布局的,和宴一案重审后,朝中局势变幻,周璨身边的人也有来有走,陆照是个官场新人,还不是殿试第一,在这船中倒是显得格格不入。林晏也搞不清为何周璨为何请了他,还点了名。

陆照便走过来,坐到叶继善身边,与其他三人一一行礼。见他行礼,林晏才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陆照便是除夕那晚,他在鸿信酒楼偶遇周璨时,那位与他打招呼的面生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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