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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璨须臾间已出了一身虚汗,张开嘴大口喘息,颤声道:“你看……我是能使猛劲儿的样子吗?”

“生老大那会不就是?我不在还敢胡来,不要命的,”方知意重新将手探出,寻找滞留的胎盘的位置,周璨一激灵,疼得直抽气,方知意压住他膝盖,“产口都撕裂了,恢复起来有你受的。”

林晏听得如芒刺在背,他想象不出,在那样的境况下,周璨是要多隐忍,多拼命,才能单凭自己将孩子生下来。

“来了,”方知意将另一只手贴住周璨侧腹,感受宫缩到来,“一点点使劲,来。”

“呃……”周璨握紧林晏的手,咬牙推挤,不多时又仰起湿淋淋的脖颈,眨了眨发胀的眼睛,“我……我疼得眼昏……”

“你是失血过多了,”方知意不太满意胎盘下来的速度,对林晏道,“将他扶起来点。”

林晏依言照做,又喂周璨喝了丁点儿温水,他朝周璨身下看去,肚子沉重地坠在他腿间,几乎看不出来里头已经少了一个孩子,它似乎将周璨压得奄奄一息,下面垫的产褥已然被血水全数浸染。

林晏惶惑揪心,沙场上见多的血肉横飞,都没有此时的景象叫他感到害怕。

“可好了?”林晏擦了擦周璨唇角的水渍。

周璨蹙着眉,疲惫地点点头,他闭起眼睛,弱声道:“如此没有眼力劲儿,不知道亲亲我?”

林晏幡然醒转,从见面到这会,他甚至不记得给周璨一个亲吻。

“对不起。”林晏低头在他紧蹙的眉间亲了亲。

“薄脸皮。”周璨笑了。

林晏这才想起他们在玄武湖上那相似的场景,不由失笑,正要在他唇上补一个,周璨已经绷起身体,攥着褥子再一次顺着宫缩使力。林晏紧张地托着他腰背,又顺着他汗湿的背脊轻捋。

“慢慢来,别急,别急。”方知意面上也不轻松,慢慢移动手指,帮助胎盘进一步剥离。

周璨面色煞白,腹中疼痛太过急厉,他禁不住哑声痛吟,屈起腿来,又被方知意无情压下,“别泄力,继续!”他只能半道又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那血肉分离的痛楚推挤。

周璨的上半身都在簌簌发抖,林晏看着他因痛楚过甚而迷离的眼睛,心头紧得几乎喘不过气。

“好了好了,出来了。”方知意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只见胎盘终于随着血水涌出。

但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跟着胎盘一块滑出来的,是孩子的一只通红的小脚。

雨声不绝,新鲜的血腥气在窒闷的房中浮沉。

“停,停,先别使劲。”方知意按住周璨坚硬的腹底,阻止孩子进一步下行。

林晏也看见了这一幕,脸色剧变,瞪眼看向方知意。

周璨刚才那一下差点儿疼昏过去,只觉得体内松了一阵,可身下那处越发窒闷胀痛,方知意摁在他下腹那只手更是雪上加霜,逼得他扛不住地挣扎,林晏赶紧帮着不得空的方知意压住他腿:“别动,听方先生话。”

为避人耳目,房中烛灯昏暗,林晏此时才看清周璨膝盖上都跪出了深紫淤痕,孤身产子,何许艰难,他轻轻捂住周璨膝盖伤处,酸涩难言。

周璨被磨到这会精神实在委顿,见两人许久都不说话,才渐渐反应过来:“怎么了?”

方知意沉着脸在他腹上摸索,不知摁到何处,周璨只觉腹中猝起激痛:“呃……”他别处都被两人控制,只能猛然扬头痛吟,新冒的汗水几乎是瞬时布满额头脖颈。

林晏听得心头猛颤,瞧见周璨身下又流出黑浓血水来,他急得要疯,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啧……”方知意也淌汗了,他两手扶住孩子的轮廓,“王爷宫体有旧伤,双胎怀到此时已是极限,生产时更是凶险。他在生小世子的时候服了止疼剂,又没有我在旁引导,独自生产用力不知轻重,如今看来,怕是宫体某处不堪重负裂伤了,他腹中恐怕已有积血。”

方知意腾出手来托住孩子小脚:“偏偏这个小东西还是倒的……”

“你们……悄摸说什么呢?”周璨神智昏沉,耳边听不清二人的低议,只是直觉不好。

他拽扯着林晏的衣襟,逼他低下头来,便瞧见林晏眼睛发红,眼中惶惶湿润一片。他捏住林晏下巴,手指都因疼痛发着抖,却是勾起唇角:“叔言胡说什么呢,怎都把咱们安儿吓哭了?”

他故意踩林晏的尾巴,平日里林晏肯定就跳脚了,这会只是托着他的手背,低头将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在他掌中发着颤:“我见你受苦,难受。”

周璨深深看着他,屈指拢住他这句担忧:“这不叫受苦,这叫呃……好事多磨……”

“你听我说,”方知意见宫缩又起,探身凑近周璨,大声道,“你肚子里这老二是倒的,这会脚先出来了,本该是要推回去正胎位的,但你宫体有伤,此法不得行,只能如此生了,听到没?”

周璨略略一滞,闭起眼睛咬牙御痛,急喘道:“你说,我做。”

“我的手会进来,你尽量放松,我说用力再用力。”

听他这么说,林晏脸色越发难看,方知意再次净了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把揽月也唤了进来,让她帮忙一道扶住周璨。

方知意屈起周璨未受伤那条腿,朝外压了压,然后一点点探入手。

方才剥胎盘时,周璨就尝过这种外部侵入的痛楚有多可怖,此时再经历一次,与凌迟酷刑无异,谈何放松,他不晕过去就不错了。正在分娩的产道与宫体都分外敏感脆弱,成年人的手缓慢又残忍地挤开伤痕累累的甬道,直触那痛楚顶峰之处,周璨甚至无法呻吟,脑袋向后拗到了极致,像条搁浅的鱼似的,大张着嘴胡乱呼吸着,那声音听起来甚至更像抽噎,他颈间青筋蜿蜒凸起,汗水滚滚落下。

林晏托着他后颈,只觉手心**,尽是周璨的冷汗。他何时见过周璨如此狼狈的样子,面色惨白,黑发湿乱,像是被产痛强行反复地摁入折磨的深潭,一次又一次,将他的生气耗磨殆尽。

“你快些!”他朝方知意焦急道,恨不得去将方知意的手扯出来。

“王爷,就好了,您撑着些。”揽月给周璨擦汗,见他还有反应,稍稍放心。

方知意终于带出孩子另一只脚,看着血淅沥而下,不忍拧眉道:“好了,用力,快!”

“呃……”周璨疼得意识涣散,只是下意识低叹了一声,方知意急切重复道:“王爷,用力啊!”

周璨强提精神,咽下喉间腥甜,折起身体压榨自己仅存的力气。之前喝的那剂药水早已失效,显得这十足的产痛无比难熬,好似削骨剔肉,将他一分分拆解,他似乎早已碎在这一床血污之上,意识七零八落。

方知意见他几乎没力了,咬咬牙,翻出一只药瓶,将药丸送到周璨嘴边:“这一丸可以激人潜力,但如竭泽而渔,后噬不轻,我只喂你一颗,咱们好好把握,可听明白了?”

林晏刚要去拦,周璨头一偏就把药吞了,低弱骂道:“废话……甚多。”

揽月将手摁在周璨背心,催动内力护他心脉,林晏刚想说我来,她率先道:“你现在分心得很,做不来这事。”

林晏深觉无力,偏头看窗外风雨潇潇,长夜无明,心头沉沉作痛。

方知意让两人将周璨扶坐在床边,好让孩子能更快落下。方知意跪在床下,虚虚托着孩子的两只脚,帮助孩子旋转。

周璨尾椎那锥心刺骨地疼,他两腿被揽月压着往两边打开到极致,无法保持平衡,上身被林晏稳妥的揽入怀里。林晏在他身后抱着他,分明感到他每一丝肌肉都在紧绷,仿佛弓弦拉得太过,不知何时就会绷断。

林晏将手扶在周璨肚腹两侧,那里的皮肤都是汗津津的,腹部被拉扯着下坠变形,撑得薄薄的腹底处泛起浓重的红。

“唔……哈……”周璨捏住林晏的小臂,头一低,汗水就这么落在了腹顶。这个姿势叫阵痛来时,各处的感觉格外强烈,骨痛,腰痛,背痛,憋胀感和撕裂感同时发难,他仿佛被下了油锅,反复煎熬。

遥遥无期。

他眼前发着虚,先前的踌躇满志被消磨无踪,只剩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璨再一次倒回林晏胸膛,闭起眼睛极力吐息,却压不住心悸,他缓了许久,才找回声音来:“叔言……它出来多少了?”

方知意抬头道:“小屁股出来了,你猜怎么着,王爷说得可真准,是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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