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好不再相见(2 / 2)

尹闲干脆就不吐槽了,他还忙着呢。他开始在我的课本上涂涂改改,试图把我的练习册填满,等到上课检查,他就可以拿我的练习册充数。而我怎么办?笑话,科任老师可不想管我这个不上课,成绩却说的过去的孩子。尹闲就不一样了,老师对他的要求远高于我,这一波操作啊,是资源的最优分配,是南作北调,是劫贫济富。

第二节课上课,老师走到讲台上,向下扫了一眼,随口说了一句:“班级最后一排的同学,往前收练习册,其他同学,拿出我们前天发的卷子。”

在嘈杂的声音里,我仿佛听到尹闲骂了一句很脏的话。

这一节数学课,我对课程内容缺乏兴趣。眼皮也直打颤,十年前那场事故之后,我就失去对世界的依恋和兴趣。父母全都死在那一天,而悲哀的是,我正渐渐遗忘那段时间的有关他们的记忆。

我没有挽留这些记忆的习惯,因为一旦想起,我就会头疼,并陷入永无止境的绝望,这或许就是另类的选择性遗忘。

我只记得我的父亲并不合格,有关母亲的一切都快要消失干净。或许有一天我会将他们彻底遗忘,连同那场大地震消失在记忆的海洋里。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还能活在未来里吗?

我现在做的这些,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些安慰,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至于我稍微熟悉一点的知识,我毫无兴趣——所以今天也自然地趴在桌子上,陷入梦乡……

而我,又梦到了家乡。

那是朝海市周围的一个小镇——抬眼可以看到朝海市市中心的镇子,在我们看来,小镇就是朝海市。

在与市区相隔的地方,有一栋尚未完工的大厦——永安大厦。他直入云霄,以钢铁作筋骨,水泥砌血肉,未完工时就透着不凡的气势。人们打量这一栋气势恢宏的大厦,脑海里自然浮现出首都与临海城市的高楼大厦。他们笑了,仿佛财富很快就会从幻想里流淌出来,财富与繁荣亦会埋入土壤,生根发芽。

这是希望,即使自己飞跃在大厦骨架之间患上尘肺病,也有相信未来更好的信念——这就是希望。

但,希望易碎。

那是灰暗的一天。

大厦坍塌,飞跃在上面的工人来不及惨叫,无助地坠向水泥地面。筋骨上的水泥簌簌地被剥离,坠向深渊——高楼在晃动中绝望地怒吼。

朝海市在一天之内化为废墟——那栋大厦脱下血肉,只有通天的钢筋伫立着。夜深了,燥热的废墟上,月光照过去,那弯曲的钢筋射出的铁光在月色中发着彻骨的寒。迷茫的朝海人发出不甘的咆哮——声音竟比高楼更凄婉,更响亮,更绝望。

我又梦到那一天,一年级结束,正值暑假。住在二楼的我写着作业,在大地颤动的一瞬,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作丝毫犹豫——推开窗,纵身跃出,落到地面。

接下来就是跑,不顾大腿的麻木去跑,大楼已在身后不甘地坍塌。

震动结束,我还在跑,因为我看到大地裂开又合拢,似在呼吸——吐出了腾腾的蒸汽,有人不慎掉了进去,发出惨叫后再也没有出来。

只要我能跑,那我就要跑。

爸妈在哪?我跑着,不知道怎么去找,只是自顾自去跑,跑到废墟的中央,跑到精疲力尽,跑到有人将我扑倒。

整个人砸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就这么趴着,大地合拢,不再开裂,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

是梦吗?

九年过去,我会时常梦到当时的场景,它让从此之后的每场梦都清晰如现实,恐怕我真正想遗忘的也是这段记忆。

悲剧的,只有这段记忆如今依旧清晰。

从梦中轻易地挣脱后,我看向窗外——此时微风徐徐,岁月静好。

这里是面海市,不是朝海市,一切都已经过去——我告诉自己。

第二节课的课间操,十年前的那场地震让我不能用双腿剧烈运动。而跑操这种事会让我吃力地倒在操场上,惹人嘲笑。班级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如既往地在班级里看小说。这是在地震前养成的习惯,我都快忘了是因为什么有这习惯的了。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走廊里传荡,我放下小说,循着声源来到楼梯旁的水房门口,透过水房的半透明玻璃门,我窥察到里面的状况。

一团模糊的人影,似乎正杵着水槽颤抖。

耳畔淌过哗啦啦的水声。

我推开门,紧接着,室内种种细节映入眼帘。

里面的人侧头看来,那模样令我心惊。

水珠从她的衣摆上一滴一滴落下,她齐肩的发丝粘连,藏着满秋之水的眼中荡起层层涟漪,先是惊慌,随后下意识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这秋水潭上的那一抹血红——更加醒目。

她拧死水龙头——水声止住。

“你好……”我开口,“你需要帮助吗?”

里面的人是早上撞到我的那个女孩儿。

女孩儿说:“不用,只是不小心摔倒了……”

我观察到女孩儿的胸前,手肘与膝前并无赃污,不由自主地指着还在渗出血迹的额角:“摔倒了?”

“嗯。”

我仍旧不愿意相信这种说辞,什么摔倒能把头弄成这样?不过我有更好奇的事情。

“你早上没迟到?”

她支支吾吾:“嗯,严格来说是迟到了,不过老师人很好,没有追究。还有早上的事……对不起,当时我正在想事情……”

“没事……”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呃,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李秋兰。”

“我是高二二班的张秉性。”

沉默。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秋兰额角的血水汩汩淌到眼睑,让她“呀”的一声眯起眼睛。

“真不需要帮忙?”我又问。

“不需要的。”李秋兰摆手回绝,随后问道,“没吓到你吧……”

“没有,我带你去医务室吧。”我打算帮这家伙一把,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家伙懂礼貌,还有我心里一点儿为人的善意。

她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不想麻烦我。

“几步路,不怎么麻烦的。”我又补充了一句“就在五楼最西边。”

谁知她点了点头说:“谢谢,我还是自己去吧。”

我心想这丫头不会是上了一年学还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吧?

不过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好与李秋兰道别,关上水房的门。

关门的瞬间,我听到她说:“明天再见,秉性同学。”

明天再见?

你还是别和我再见比较好吧?毕竟早上见到我,你基本上也就离迟到不远了。

我这么想着,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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