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愿微笑永远温柔(2 / 2)
而有关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了出来。
这记忆有痛苦也有温和,总体来说还算是温和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发生大地震。隔壁的班级有一个女孩儿被揪着头发从楼道拖向水房。
同学们都说,那是一个奇怪的孩子,见到被欺负的高年级学生,她挡在恶霸前面,对比她大很多的孩子说不能欺负同学。她总是一个人在班级里做值日,是班级里最后一个走的。但她在班级里的人缘却不怎么样——课桌经常被涂涂改改,她伤心难过,忍着眼泪拿抹布擦拭。她也被锁进老师专用的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她喊破了嗓子却没人救她,结果第二天才被老师发现。
第一次开家长会,她的家长没有来。她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拿笔记着班会内容。
“她没人要了。”
有人传起她的谣言。
这一回,那孩子生气了,她和传谣言的孩子们打了一架。可对方人多势众,她被打得挂了彩。
从这以后,她在学校没了好日子。
而对于欺负这孩子的人,我没什么好印象。因为这孩子和我的妈妈很像,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和我妈妈温柔的女孩儿。
于是我和那些孩子在水房打了一架,血水在水房地面上漂浮起落,我站在她面前,与那些孩子冷眼相看。
他们一个个作鸟兽散,走的时候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放。因为他们发现——我打架是真疯啊。
后来那个孩子邀请我去家里做客,期间和我聊起关于她父母的事。
“其实一个人生活很寂寞,虽然我的爸妈对我很好。可他们一直好忙。”她盘起长发坐在地上,与我说着的时候和我分享她父母留给她的礼物——那是一本本彩色绘本,上面写着一段段或美好或凄婉的故事。大部分是童话。
我沉浸在这些故事中,对里面“家”的概念印象深刻,她坐在我面前,对我说:“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字。”
我点点头。
她说:这个字读“家”。
我说我知道,我现在已经自学学到三年级的知识了。
她不由感叹:真厉害啊。
我说:可我不喜欢这些知识,每次爸爸妈妈回来就让我看这些书,我想和他在一起。妈妈也这么想,但一直对他无可奈何。
“不会的。”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在九年之后的我仔细想来,这眼神给了我勇气、自信以及希望。同样也导致了悲剧,“告诉他,他的孩子真的很爱很爱他。等他生日的那天,你可以给他准备礼物啊。这样他就能感受到你的爱啦。”
在他生日的那天,我为他准备好了生日礼帽。我和她攒了快一个学期的零钱和塑料瓶,为我的老爸订了蛋糕。在他生日那天,我们把它藏在窗帘后面,等待他回家。
我不安地问她:我爸能看到我的诉求吗?
她笑着与我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的。
她说:多漂亮的蛋糕啊,他一定会喜欢的。
他回来了,见到房间里有陌生人,他勃然大怒,让她从我们的家里滚出去。
他还是那样,斥责我怎么乱把陌生孩子带进家里,我悲愤交加,她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给我做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消失在楼梯拐角。
那一天,我给爸爸过了生日。
蜡泪一滴一滴滚落在雪白的奶油上凝固,火焰一点一点伏着身子,消匿。
他质问我钱是从哪来的,我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地板。
“你这个年纪学习就够了,别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他无情地开口,“以后不许和她见面,我以后要是见你们再走到一起,我就好好和她家长谈谈。”
蜡烛与蛋糕一同被扔进垃圾桶,我的心也好似一根蜡烛,在不断滴着蜡泪。
后来她问我:结果怎么样,你的爸爸是否感受到了你的心意。
我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没有说出那句生日快乐,说出我和我的朋友攒了很长时间的钱,只为了让你开心,让你意识到我爱你。
总而言之,我把我们这几个月的心血完全辜负了。
而且我们以后恐怕不能见面了。
那一天,我说:“我们还是别见面了。”
别见面了——我想,为我这种人不值得。或许我不该向你说起我的事情。
她担忧的看着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说好吗。我想帮你。”
“我只是讨厌你,我们别见面了。”——我说。
她笑着看着我,流着泪,又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我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她哭着说:“是玩笑吗……是玩笑吧?”
我轻轻地摇头。
她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对我点头致意,把她最喜欢的绘本送给了我,上面画着我最喜欢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而我当着她的面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抱歉了。
只有这样你才会走,我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不然不会被一群孩子打还不还手不流泪。抱歉——我在心里道着歉,一遍又一遍。
我不想你给我爸给羞辱,被他骂是哪个洞里跑出来的小狐狸精……
到时候你一定会被你爸妈骂,一定比现在还伤心。
而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朋友,那些畅快的笑一定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接下来我会越级读三年级,如老爸所期盼的那样……
忘了我吧。
继续相信那些童话,温柔而善良地活下去……
暑假要来了。
朝海大地震要来了。
那个父亲期望他的孩子可以站上他站不到的高度,期望他的孩子越走越远——他也是这样用他童年的幸福来换得这一切。
可,地震来了,他的生命被轻易地抹杀,他的孩子也迷失在废墟中。越级读书也成了笑话,孩子的叔叔——他的弟弟对孩子的前途漠不关心。
“秉性同学,秉性同学?”熟悉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拽了出来,那孩子的面庞与李秋兰的面庞渐渐重合,可我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我发觉我已经愣神好一阵时间了,我说:“抱歉。我好像,忘记了一段很重要的经历。现在我想起来了……”
“关于你那个朋友吗?”
“嗯。”
李秋兰没有过多过问,她看出来我不是很想说。
接下来李秋兰和我说了很多她认为有意思的事。
她说今天上午帮数学老师抄题。抄完后,数学老师对题运用各种算式和高超的解题技法,从x推到y推到z,推到函数模型,再结合几何图形,得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答案。看到数学老师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学生们哄堂大笑,老师最后一翻书——李秋兰把题抄错了。
她说她今天看到一对喜鹊在桃木旁栖息,它们还对她唱起悦耳的歌。
她说她今天早上把菜给炒煳了,但糊得不是太彻底,所以全吃了……
许多许多,这样简单的小事,她像宝贝一样说给我听。
我偷瞧着李秋兰的侧脸,李秋兰意识到我在偷看——她看过来,没问我在看什么,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孩子还活着吗?和父母重聚了吗?
如果还活着,我希望她能像现在李秋兰一样,保持着对未来的希望,给自己以及周围的人温暖。
即使被我这样的混蛋抛弃,也要保持热情,那温柔的微笑,一定要一直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