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31（1 / 2）
埃恩跟着迪克森跨出门。等待中的人群投来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困惑，嫉妒，愤怒……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出声。
等一路走出巷子，埃恩才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没多远，”迪克森回过头来，神色依旧焦急，“马上就到了。”
埃恩不再多说。
迪克森领着他在狭窄逼吝的巷子里绕了一个大圈。不得不说，迪克森还是比埃恩对这里熟悉得多。对方游走在巷子里的身姿就像泥鳅在田地里钻行。片刻之后，迪克森取下一旁用来作门的木板，朝埃恩招招手勾身走了进去。
埃恩跟上。跨过门槛，只见先入屋内的迪克森拉开了地板上的一块木板。
由于许愿之林地下通道的存在，埃恩现在对这种通往地下的地道格外敏感。
“这是做什么？”埃恩戒备地问，“我们要下去吗？”
“嗯，”
迪克森点头，“那个人就在下面。”
迪克森看出了埃恩的警惕，双手合十请求道，
“请您相信我，夏蒂昂先生，不会有危险的。我向您保证！”
埃恩不加理会，冷冰冰问：
“你们在下面做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迪克森不时朝下方张望，“我们边走边说好吗。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一段时间前，有一个蛇头找上我们，说要给我们介绍工作。结果他把我们骗到一个黑庄子。让我们天天工作，还不给我们饭吃……是这个人把我们救了出来。但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我们藏在下面，是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杀。”
这些话，如果不是十分信任的人，迪克森不敢全盘托出。他眼巴巴地望着埃恩，用目光祈求。
埃恩蹙眉听着。这么说，迪克森消失这段时间，是被人拐骗了？那个人救了迪克森，所以迪克森才这么在乎他的安危。
埃恩一时也无法验证迪克森话中的真假，但都到这里了，埃恩如果不信任迪克森根本就不会来……
“走吧。”埃恩说道。
迪克森大喜过望，快速朝着下方爬去，同时叮嘱道：
“您小心一点，夏蒂昂先生。这里有一截梯子是坏的，别踩空了。”
埃恩跟着迪克森向下，越过迪克森说的梯子。这个距离比埃恩预想的要长得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下方迪克森一跃而下，落到地面的噗噗声响。埃恩跟着跳下，落到平地上，随后朝四周看去。
出乎意料的，这么深的地底，墙壁竟然泛着丝丝微光，让人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况。只见嶙峋的四壁中央，有一道一人高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
“这边，夏蒂昂先生。”迪克森走在前边引路。
“还有多远？”埃恩问。
“马上就到了。”迪克森重复着那句话，“就在前面不远。”
埃恩心里犯着嘀咕，默默跟在迪克森身后，复行数十步，前方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如尖塔般高高的空间。
只见尖塔的中央地面，有一张石床模样的台子。
一个人就那么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
“就是他？”埃恩问。
“对。”
迪克森终于把埃恩带到，松了口气。他小步跑向石床，叫到：“卓戈师傅，你感觉怎么样。我把医生带来了……”
卓戈……正走向石台的埃恩不觉怔了怔。迪克森没有发现异常。埃恩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来到石台旁。
卓戈静悄悄地躺在台子上，只有胸膛因呼吸起伏。那张坚毅冷峻的脸，配上灰白的头发不会认错。埃恩不觉蹙起眉头。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过躺在这里的竟会是给了自己魔药，带自己走上超凡之路的人。
埃恩正走神间，突然，方才还静默如石的卓戈一下动了。就算在超凡视界里，这一动作也快得只剩下残影。卓戈猛然一把抓向埃恩手臂，想要一举将他制住。埃恩只得根据战斗本能用另一只手也朝对方抓去。卓戈扼住埃恩手臂一瞬间，埃恩也抓住了他的手腕。
四目相对。
卓戈明显怔了怔，脱口而出道：“是你？”
埃恩看了看对方如钳子般死死扼住自己的手，回答：“是我！”
卓戈随后松了手。
一旁的迪克森见到两人忽然动手，脸色都吓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没事儿，”
埃恩朝迪克森挥了挥手，“把药箱放下吧。你回去看看薇安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留在这里就行。”
迪克森想要说什么。但埃恩的语调不容拒绝。他只好在石床上放下药箱，迟疑着转身离去。
“您怎么了？”
等迪克森的身影消失，埃恩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问道，“看上去完全不像迪克森说的那样，快要死了。”
卓戈一把扯开衣服，露出胸膛，大笑道：
“我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把那小子支开，没想到他把你给我找来了！”
埃恩看去，卓戈的胸膛一团黑气萦绕，如小蛇不断想要侵入卓戈的心肺。卓戈看上去神色如常，行为无异，但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指，仍出卖了他的真实情况。
“这是贪欲之蛇的印记，”卓戈解释，“贪蛇序列的能力，会诅咒受到攻击的人，逐渐夺去对方的生命。虽然不像那小子说的那么糟糕，但也的确离死不远了。”
埃恩看着黑色印记，问：
“寻常药物应该对这东西不起作用吧？”
“对，”
卓戈回答，“我在这里，是想找一种名为黑暗之蛇的东西。以黑蛇的血为核心调配的魔药，可以洗去这种印记。”
埃恩朝四周看了看。
“这里能找到黑蛇？”埃恩问，“我有什么能帮上忙地地方吗？”
卓戈点了点头。他没有扭捏，道：“原本我是担心自己支撑不到杀了黑蛇，才把那小子支开。但你既然来了，不妨帮我一个忙……你的魔药消化的怎么样了？”
“消化？”埃恩理解这个词，却不理解捉个想表达的意思。
“灵性因子结成灵纹，可以提升你的实力。消耗完所有灵性因子，便是消化完魔药。”
“你当初没有教过我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我会学会‘消化’？”埃恩挑了挑眉，问道。
卓戈略带冷酷嘲弄地轻笑了两声，望着埃恩道：
“你不会还记着这件事吧。当初你对我提出的要求，只是带你踏上超凡，没说要教你接下来的东西。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学会的。这是本能……也是天赋……”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埃恩心中各种思绪翻飞。从当初卓戈不告而别的困惑，到一路超凡颠簸的困扰，再到眼下重逢。说起来，埃恩和卓戈没有太多羁绊和联系，他大可以转身离去。但这不是埃恩做事的风格。
卓戈曾经帮助过他。现在卓戈需要帮助，埃恩做不到坐视不理。
“我才开始消化，”埃恩回答，“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无妨，”
卓戈说道，“黑蛇不算强。等会儿我会躺在这里充当诱饵，而你要做的，就是在它打算吃掉我的时候，冲出来杀了它！”
卓戈指了指一旁墙上靠着的巨剑，比划了一下。埃恩大概明白，卓戈的意思是要他用巨剑斩杀黑蛇。
好吧……埃恩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拖过巨剑，躲到卓戈指示的角落。
石台上的卓戈也随之忙碌起来。
他从石台下方取出一堆东西，一一摆放在石台旁。卓戈拿过其中一个瓦瓮样的东西，用磨圆削尖的木棍伸进去，沾上少许黏黏的红色液体，开始在石台上绘制。
埃恩怀疑那红色液体是血，但没有嗅到血液的气息。
“这是狡兔的血。狡兔是黑蛇最喜欢的食物，这血液可以吸引黑蛇。”
卓戈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解释，“这里是达夫塔人曾经祭祀的地方。达夫塔人是海勃利人的一个分支，他们常年生活在地下。黑蛇被他们当做神明。他们会用俘虏，甚至虚弱的老弱病残来喂养黑蛇。与之同时，达夫塔人也会从黑蛇身上汲取血液，来治疗受伤的族人。这些狡兔的血还是当年的达夫塔人留下，以秘法保存着的。”
埃恩从来没听过达夫塔人的名号。这很可能意味着，在昂撒人登陆艾美利亚后，他们已经灭绝了。
“以前在军队里的时候，有一次我们深入地下追击达夫塔人。结果中了埋伏，差点就被达夫塔人献祭给黑蛇了。”
说起往事，卓戈嘴角浮现起复杂纠结的笑意。看上去过去美好和不堪回首的事情都有，也不是全然都让人快乐。
“幸好援军及时赶到，才把我们救了下来。也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了这个地方。现在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应该不多了吧。”
卓戈说到这里，埃恩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问：“迪克森说你是在一个庄园里救下他们。那里的人应该不知道这里吧？”
卓戈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无法确定。随后，卓戈埋头继续奋笔疾书。冷汗不知不觉浸满他的额头。到了这时，卓戈就连看上去都有几分虚弱。他努力支撑着眼皮，画完最后一笔。石板上浮现起一副地图模样的东西。卓戈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叹了口气，没由来地感慨道：
“你知道吗，绘画和文字是有力量的。”
绘画和文字是有力量的。
这句话听起来有几分神秘和深邃，但埃恩想了想灵纹，大概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
石台上的卓戈丢下木棍，一点点褪光身上的衣服，然后抓起瓦瓮里的狡兔之血，涂抹在自己身上。随后又拿出一个手鼓或者头颅一样的东西和一个木锤。
他坐在绘制的地图上，指向洞口对埃恩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会儿黑蛇就会从那个洞口进来。它会被我身上的气味吸引，爬到我的脚边，从我的脚开始吞食我。我会用铁棒和匕首暂时将它钉住。在黑蛇的身体上，有个微微凸起的地方。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趁它无法移动的时候，从那个地方砍断它！你听明白了吗？”
卓戈安排得很清楚，埃恩点了点头。
“哦，对了。”卓戈挠了挠额头继续道，“记得用呼吸法引导灵性灌注进剑身里，否则仅凭你的力量，恐怕无法破开黑蛇的防御。”
“好！”
埃恩认真地记下来。他试着像引导灵性因子结成灵纹一样，引导灵性进入剑身。潮汐般的灵性很快将剑身灌满，竟让剑身泛起微微磷光。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卓戈不觉诧异地额了一声。
“很好，你先把灵性收回去，免得引起黑蛇的注意。”
卓戈最后一次叮嘱，“记得小心点。如果黑蛇把我吃掉了，不要管我，逃离这里。黑蛇被达夫塔人训练得很温顺，吃掉一个人之后不会继续追击你！”
“好。”
埃恩并没有为卓戈搭上性命的打算。
随后。
卓戈缓慢躺下，赤裸的胸膛因为呼吸剧烈起伏。他伸手触碰身旁的铁棍和匕首，冰凉的触感让指尖泛寒。过去，达夫塔人就是靠这样简陋的装备狩猎黑蛇。卓戈在心中默默向自然之灵祈祷，同时嘴里开始哼唱起晦涩、音节短暂的歌谣。
埃恩缩在一旁的角落里，静默地听着卓戈哼出的曲调。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调子有几分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埃恩能够想象，在过去达夫塔人躲藏在石壁后的情景。
紫色皮肤的达夫塔人，睁大了如蛇一般的竖瞳，盯着只有微光闪动的洞穴，手里紧紧握着武器。
他们也会紧张吗，也会因为不安而呼吸急促？埃恩感觉自己握着巨剑的手都已经湿润。他害怕自己挥剑劈向黑蛇时，巨剑突然脱手而出。这种想象令他恐惧不安。但他不该恐惧的。埃恩独自面对过人面蛛，和诺拉奶奶的怨灵战斗过。
‘笃，笃，笃——’
卓戈用木棍敲着像木鱼一样的东西，发出有节奏地响动，在四壁之间回荡。
“我好像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埃恩压抑着声音询问道。
“嘘！——”
卓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簌簌簌，唰唰唰。”
也就在下一刻，一阵巨大的响动声传来。听上去像是土石滑落，又像是巨浪扑面而来，瞬间就把卓戈发出的声音盖过。但卓戈依旧在维持着自己的行动，‘咚咚咚，咚咚咚’，鼓点如心脏剧烈跳动。
埃恩睁圆了眼睛望着声音来源。在他的想象里，黑蛇也就是一条人腰肢粗细的大小，但这阵势像是一座小山来袭。
埃恩无从想象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他记得来的路上，并没有别的出口。
忽而一个令他浑身恐惧，战栗不止的想法涌上心头。
“不会，它是直接从地下开了一条路来这里吧？”
埃恩咕咚吞了一口唾沫，想象着一条巨蟒在石壁土层之中如鱼戏水中一样游刃有余的前行。
也就在下一刻。
埃恩觉得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再次看清前方，一个硕大如小牛的头颅已经钻进了山洞。这时候，心跳，呼吸，一切都被遗忘了。埃恩只是缩在角落里，直勾勾地望着那东西。突然窜入山洞的黑蛇，长了一支短小的螺旋角，一双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幽蓝光。它吐着信子，贪婪地望着卓戈的方向，发出阵阵丝丝声。
“我操！”
埃恩忍不住无声骂了一句。就这黑蛇的大小，恐怕碰一下人都会骨折。埃恩怀疑自己的攻击恐怕只能给它挠痒痒。
黑蛇站在洞穴口停留了片刻。如回家一般自在地摇晃着身躯，便迎向了石台上的卓戈。
埃恩一眼看到了卓戈所描述的那个凸起的点。
他拼命克制着直接冲上去的冲动，回忆着卓戈告诉自己的话，要怎么去做……等到卓戈把它钉住再动手……可是，它真的不会把卓戈一口吃了吗？到了那时，动手还来得及吗？
埃恩从未和卓戈合作过。他不禁怀疑卓戈会不会弄错了过程，或者是这次的黑蛇实力超出了预期。
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赔掉卓戈的性命。
埃恩死死握着巨剑，开始引导灵性灌注进入剑身。按理说，只有进入呼吸法的宁静状态，才能顺利引导灵性。但没想到，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埃恩仍能一次成功。黑暗中的剑身泛起了微微荧光。
黑蛇很快便缩行着来到石台旁。它先凑近卓戈胸膛，吐出信子嗅了嗅卓戈的味道。竖瞳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像是在说，你的诡计被我看穿了。
它并不急于吃掉自己的猎物，随后又退回数步，上身挺起，凝视着卓戈观望。
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变成了令人绝望的煎熬。
埃恩怀疑自己再等下去，要么会脱力，要么会恐惧得不敢发起攻击。他的脑袋在紧张中一片空白。幸而黑蛇没有让它等待过久，就在埃恩快要走神时，黑蛇突然一个猛击，咬向石台上的卓戈。
等待许久的卓戈应对娴熟敏捷。他从石台上一跃而起，抓住身旁的匕首和铁棍。先挥舞匕首刺入黑蛇柔软的口腔，随后一棍子猛地下扎，将黑蛇钉在预定好的位置孔洞中。
“就是现在！——”卓戈厉声大吼。
埃恩身子像是突然被松开的箭，他没有想太多便一跃而出，拖着巨剑快步跑向黑蛇。
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