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61（2 / 2）
在周围人的惊叹中，艾希丢下了手中的剑。
“不！他是这批刺客之中最后的幸存者！把他压下去！我们要从他的口中问出幕后主使，不能再让今晚的惨剧发生！”
艾希的命令如同金科玉律，纵使心中再愤怒，近卫骑士也必须照做。她听得见身边的质疑和咒骂，看着眼前垂头绶首的故人，听着雨中杂乱的脚步声，她发出了一声长叹。
“如果没有这场雨的话，该有多好啊……”
她眨着眼，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泪还是雨。她仰起了头，感受着苍天的责落，回避着眼前，被人带走的挚友……
“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我最后都没有战胜强大的艾希。我被戴上了手铐，送进了东城那阴森高耸的囚牢里。”
“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惶恐。”
“我久违地见到了我的母亲，她坐在囚牢之外，面容还是那般古板严肃。可与往日不同，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颤抖，我感受到了她的恐惧，第一次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孩子。”
“洛里安像是个孩子一般抓着笼杆，试图将之掰断。他毫无疑问受到了狱卒的严厉苛责，我看着他坐在我的对面绝望地痛苦，内心满是愧疚。可那时的我没有言语，满是冷漠。我看着我亲爱的哥哥离开，看着他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凯瑟尔勋爵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的严肃。他坐在我的对面，维持着沉默，什么都没有说。我想要开口，想要告诉他我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可尊严却让我打住，因为我知道导师对我的愤怒。我看着他那干枯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裤腿，近乎要将其撕裂。他最后拂袖而去，消失在了那黑暗的走廊里。”
“像是艾希，还有许多我其他的朋友，他们或是不被允许，或是受到了警告，没有来这囚牢中看我。我独自一人在这阴湿的角落中，等待着对我的审判。”
“然而，我并没有走上法庭。我的母亲和凯瑟尔勋爵协力，从公爵的口中请来了对我的‘宽大处理’——我被放逐出了自由之地，不经公爵的允许，永远不能再踏上这片土地。我与我那为之奋斗半生的家乡间的联系，就这样被粗暴地斩断。但这是我咎由自取，为了生存，我必须接受这样的结果。我被囚车运送着来到了西城的城口，没有人被允许前来送别。我带着最后被允许拥有的剑和马，踏上了远离故土的旅程。”
特雷斯再次捡起了身边的一块石头，丢进了水中。倒悬于水面上的月亮因此颤抖，风的急促催得河水急动，它不再像过去那般平静，有了生命的光泽。
“我离开了伊斯利纳，来到了格尔里姆。我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那里距离伊斯利纳还是太近了，让我忍不住去想念，忍不住想要妥协。于是我继续向西，来到了艾尔维尔。”
“这一路的漫长旅程，改变了我那如同井蛙般的认知，我认识了许多人，许多和我发色不同，信仰不同，出身不同的人。这让我渐渐意识到，决定人品格的不是这些浮于表面的外在，而是体内那颗肉眼看不见的真心。经过了痛苦的挣扎，我最终撕去了过去缠绕在我身上对的茧，破蛹而出。我决心要重新做人，脱胎换骨，我要用我的技艺去拯救他人，完成属于我的救赎。”
“在艾尔维尔，我履行着我内心对自己的许诺，践行着伊斯利纳的信条。我本就想着以这样的方式，在异国他乡，过完我这乞求得来的一生。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忘掉了那个对于我来说无比重要的城市，能够接受我现在的身份。但当我听说，利莱诺区的秩序女神大教堂即将建好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我忘不了我过去所做的一切，我惶恐，我担忧，我害怕那狰狞的过去再次上演。于是我下定了决心，踏上归程。”
“可下定决心，又谈何容易呢？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我了，不会再因为一腔热血而冲动行事了。我的思绪比过去更加缜密了，内心也就变得更为犹豫了。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我自己能不能够做到？我从哪里入手，又要取得什么样的结果？我一概不知，我想着的，只有回去。”
“所以当我在艾尔维尔坐进囚车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有着一丝得救了的窃喜，我想这大概就是伊斯利纳的神谕，祂告诉我不应该再去做我无法驾驭的事情。所以那时的我很从容，我想着也许我终于完成了赎罪，能够魂归伊斯利纳的天国……”
“但也就是在那时候，我遇见了你，西吉德。”
特雷斯转过头，看向聆听自己啰嗦了这么多的好友。
“是你让我意识到了我的懦弱，是你让我抛弃了逃避，重拾起了责任。是你为我解开了枷锁，带给了我自由。”
“是你，让我饱受孤独之后，重新有了挚友。”
风止，而水声不止，他已经被那风唤醒，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卷走那虚假的倒影，喧嚣向东，奔向希冀着他到来的荒芜。
“现在的我，内心还有所迷茫，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不知该如何行动。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我所经历过的悲剧，再在伊斯利纳的这片土地上重演了。”
“我回到故土，正是想要清除我当年犯下的错误，我要将那亲手种下的罂粟从地里拔出，我要将那遗毒从这个国度彻底驱逐。”
特雷斯站起了身，用坚定且深邃的眼神再次看向西吉德，向西吉德伸出了他那饱经风霜的右手。
“你愿意与我同行，帮助我走完剩下的路吗？西吉德？”
坐到腿都麻了的弩手微微一笑，他抓住了同伴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站起。
“当然了，特雷斯。”
“这次，你可别想抛下同伴，独自一人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