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征粮二(1 / 2)

七、征粮二

兰兴志正在想从哪里去找一百个人。眼前一亮,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孩出现在面前。

古淑英右手提着装满碗的篮子,左手提着个大铜茶壶,看见一群正在发愣的男人注视着她。其中只有一个穿着像本地模样的年轻人没有枪,年轻人双手交叉超在胸前,手插在双腋下取暖,脚穿一双本地穷人穿的麻窝子,躬着腰不停地跺着脚,发乌的嘴唇哈着气。

“喂!看不到事嘛?”古淑英走到兰兴志面说道。“帮忙接一下。”

兰兴志真的看不到事了,这么乖的女孩眼晴盯着他,跟他在说什么,他似乎没有听见,他下意识停止跺脚,眼晴直勾勾地望着女孩。眼前女孩,身穿红色驼绒大衣,脚上是一双绛紫色的短皮靴,二根辫子搭在胸前,白净的脸面,细细眉毛下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闪着,娇嗔的嘴上露出一排小糯米牙,鼻子稍有点小,立在稍大的嘴上,怎么看都好看。

“兴志,木起干啥子!快帮忙接茶壶。”傅博一声吼。

兰兴志醒过来,女孩在对他说话。“哦!哦!”兰兴志嘟噜两声,赶紧从女孩手中接过铜茶壶。

女孩把碗发到每个人手中,兰兴志也明白该干什么,跟着女孩身后给每个碗倒上一碗滚烫的热茶。等院子里其他人都有了热茶后,女孩接过茶壶,把篮子递给兰兴志,说道:“自己拿个碗。”兰兴志忙不迭拿起碗,他明白女孩要给他倒茶水。

大冬天,走了一个多小时路,在院子里站了半个小时。每个人快冻僵的手上捧着冒着茶香的烫碗,喝一口滚烫的茶水,一股暖气从胃里散流到全身。这一瞬间,院里站着的人都从心里感谢着这个胖胖的乖乖的女孩,尽管她的穿着打扮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兰兴志端着碗,一口茶水吞进肚子。除了周身暖和外,他的手因交换茶壶同女孩手碰一下,那种异样感觉触及灵魂,软软酥酥。他中了魔,痴痴地望着眼前胖嘟嘟,白晳晳脸面的女孩。

所有人目光都看着女孩。女孩也感觉到,她把茶壶放在堂屋门外台阶上,说道:“你们自己添水。”她看了眼兰兴志,这个与她家长工穿着差不多的家伙,眼睛死死的看着她。她也有点好奇,这个本地乡下年轻男孩,身体愧悟,长相普通,两只眼睛看人不躲闪,他怎么跟解放军混在一起!尽管他痴痴望着自己,有点不礼貌,但她不反感,有些坦然。尤其是她发碗时,跟在后面倒茶,配合得恰好。

古淑英转身回屋,她听到后面有人道谢。好像是刚才在屋里跟妈妈谈事情的年轻人带头在说,然后一片谢谢声,各种口音都有。

古淑英回到屋里,一直走到第二进屋。过了天井,推开左边一间屋门,屋里摆着各种杂物,这是古将军的抗战纪念室。一张长条桌上摆着旧军用水壶,军刀,武装带,一把步枪,旧军装,望远镜,一双旧皮鞋,一些发黄的旧报纸。古淑英拿起旧皮鞋,取门后挂着的抹布擦掉上面灰尘,用手比划长短,提着皮鞋回到院子。院子里众人还捧着碗,跺着脚,喝着热茶。只有兰兴志和傅博凑在一起商量怎样召集运输人员和选择运输工具。

古淑英走到兰兴志面前把皮鞋丢在他脚旁,说道:“你试下大小,送给你穿。”

人群中一个年龄偏大的战士靠过来,把地上皮鞋捡起看了下说道:“这是日本鬼子的军鞋,结实、暖和。”

兰兴志从战士手中接过皮鞋,卑微的点头,不停地对古淑英说道:“谢谢!谢谢!”坐在门前石梯上,脱掉已露出脚趾的麻窝子草鞋,把冻得发乌的脚伸进皮鞋中,起身跺脚,“合适、合适,谢了!”连声道谢,激动得脸发红。

征粮队的队员都围过来,向古淑英投过感谢的目光。傅博说道:“古小姐,我代表大家向你表示感谢!给我们送热茶,又给兴志送鞋。按部队纪律是不应该收你的鞋子,但兴志还没有正式参加革命工作,算是老百姓。他是南郭乡人,你们算是邻居,你送他双鞋,有空让兴志给你家挑几缸水,互助互惠。”

古淑英没听说过这么些道理,不过就是双没有人穿的旧皮鞋。她看了下这个可以同她妈妈商量大事的大男孩,除了那个还在客厅同她妈妈摆龙门阵的解放军外,他应该是院子里这群人的头。说道:“没得啥子呀!是双旧皮鞋,是我老汉打日本鬼子的战利品。都放了好久,再放就放坏了。”浓浓的乡音,从这个女孩嘴里说出来,细细的软软的。听到兰兴志耳朵里就像仙女唱歌,心都酥了。

女孩走了,古淑英说完就回屋里了。

兰兴志还呆呆地望着,傅博拍了下他肩膀说道:“快想办法,今天一定要把粮食运回城。”

“我到场上去看一下,趁今天赶场,尽量多找点人。”兰兴志回答。

“好,小徐、小孔一起去,再去两名战士。按商量的办法,一个人送一百斤粮进城,给三斤工粮。”傅博没请示刘正华直接就做了安排。实际上征粮队这几个年轻人已把傅博看成是除刘正华外的头了。大家知道他是川东地下党党员,又是师范校老师,出头露面的事,刘正华总交给他办。虽然没有宣布什么职务,但刘正华讲话,排名时总把傅博排在他、正副区长和郑涛之后。在他们这一组是排在刘正华后面。

兰兴志在背着枪、穿着軍服的徐新等战士陪同下,回到热闹的集市上。路上,徐新把自己的军帽戴在兰兴志头上。今天是石桥场赶场日子,乡公所前的土坝子人群拥挤,箩筐背篓,各种生活物资摆满了。

解放后。一段时间从县城里逃出的溃兵、旧警察、旧政府工作人员游荡在县城四周乡下,老百姓害怕不敢出门,各乡场集市也停了。随着局势稍稳,农村农民赖以生存的集市也自然打开。今天是解放八九天以来南郭乡恢复的第一次赶场,人潮拥挤不足为奇。

徐新打开乡公所大门。进屋找了个铁皮喇叭,又找到纸、笔、墨,按傅博讲的写了通告。以南郭乡人民政府名义招临时用工,自备箩筐扁担,挑一百斤粮食到西门粮库送三斤粮食。

徐新把通告张贴在乡公所大门外的墙上。兰兴志头戴徐新的軍帽脚穿日本鬼子大皮鞋手拿铁皮话筒站在通告前石头上,脑袋高出人群半截,用地道铜川乡音,对赶集人群宣讲通告内容。

通告内容很吸引人。挑一百斤粮食送到县城西门粮库,跑得快的一天两趟没有问题,可以挣六斤粮。这种好事少有,不到半小时,乡公所大门前就挤来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兰兴志、徐新一边安抚来的人一边又鼓励他们去串联更多的人。几万斤粮食要半天运进城没有一百五六十个人根本完不成。兰兴志有点急了,离中午散场还有一段时间,但人数远不够。他拿起铁皮喇叭话筒挤过街道来到西边场口,站在三岔路旁的黄桷树下高声叫喊着,很快有十多个农民围住他听他解释怎样才能获得三斤粮食。

朱有福今天在学校修改教材。离这学期寒假还有二十多天,县城换了新政府,教材中一些对国民政府赞美的词语就不合适了,他要在新教材下来前划掉旧教材中不合适宜的段落词语。这几天他心情愉快,辞了代乡长职务,脑壳一下轻松很多。他计划下学期多动员几个学龄儿童入学。他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民国政府完了,全中国很快就没有战争,和平安稳的社会来了,这正是办学,教书育人的好时光。过去几十年社会从来没有安定过,兵来匪去,内战外战,富饶的川东小丘陵地区早已被战争拖累到要死不活的境况,大多数人为生存,为一顿饭而奔波,上学读书仅是少数有钱人家子女的事,农村大多数儿童都进不了学校。年轻时朱有福回乡办学就是希望能给乡里更多的儿童提供学习机会,实现他有教无类,桃李遍天下的崇高理想。二十年来在他努力下解决了部分穷人孩子读书,尽管许多娃儿都只能够上一年两年学,为了生存还是要辍学。他认为娃儿能上一天两天学,知道文化知识的好处就不错,要想让乡里适龄娃儿都上学是妄想,他个人的财力、个人的努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解放了,和平了,安稳的社会来了。朱有福看到了更多儿童入学的希望,看到了南郭乡小学光明前景。

朱有福在校长办公室修改教材、作计划。婆娘敲门进来说,今天乡场又开了,赶场的人很多。上个星期家里鸡生的蛋要卖,老大媳妇怀娃儿了,卖了鸡蛋买二斤红糖,盐巴罐空了,要买点盐巴,要朱有福同她一起去赶场。

朱有福犟不过婆娘的啰嗦。俩人提着鸡蛋跟随着路上赶场的人走到石桥场。今天赶场的人真多,场口三岔路都挤满了人。刚过桥,他就听见有人在黄桷树下用扩音话筒大声叫喊挑一担送三斤粮,他挤过去看,是他认识的三村兰家老二用话筒在喊什么。奇怪的是他头上戴着红色五角星帽子,朱有福前几天见过刘正华、傅博他们头上戴着这种帽子。

“兰二娃你在吼啥子,你这个话筒从哪里拿的?”朱有福认识铁皮话筒是乡公所的,放在乡公所物架上,他担心乡公所里的公物丢失。

兰兴志见是朱校长。他听傅博讲过,朱校长已经辞掉了代乡长的帽子。他回答:“朱校长,我是在替解放军说话。刘书记、傅博他们征了几万斤粮食,要招人把粮食运到西门粮库。”

朱有福问道:“几万斤粮要好多人才挑得完?”

“起码要一百五六十个人,而且今天天黑前必须进城。”

朱有福问道:“招了好多人?

“有三四十个人。”

“啷个不用船运?”

“哪里有船?”

朱有福答道:“朱有财以前有几条船,他人跑了船还在。”

“太好了,有船今天粮食肯定送得进城。”

朱有福让兰兴志带他去找刘正华。兰兴志把朱有福带到乡公所,让他同徐新待在一起。然后拼命从赶场的人流中挤出乡场,不顾皮鞋磨得脚后跟痛,跑进古家大院。大院院坝只有二个解放军战士,他问后知道傅博在古家客厅,他也顾不上礼节,直接冲进客厅。

客厅里两位太太和刘正华、傅博正在议论怎么运输。二太太担心一下招不到怎么多人;傅博担心路途上遭遇兵匪。一两百人的挑粮队伍,行走起来有四五百米长,一次不够,还要走两趟,天黑前要运完。

中途如遇到兵匪,后果不堪设想。

兰兴志冒冒失失的出现在客厅。大家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这个身穿破棉衣、头戴軍帽、脚蹬旧皮鞋、手拿铁皮话筒的年轻农民。

“兴志,啥子情况。”傅博看着兰兴志紧紧张张的跑进来,问道。

兰兴志跑得喘不过气,张着嘴吐着字:“船!船!有船。”

刘正华沒听明白,以为有敌情,站起身,掏出手枪,说道:“来了多少敌人。”

兰兴志急忙摆手:“不是敌人,是船。”

傅博明白了,二太太也明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哪里有船?”

傅博又向刘正华解释:“是运粮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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