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刘家11(2 / 2)

刘俊杰说道:“老汉,你注意到没有,傅博当兵了。”

刘志远点头看着傅博:“我当然看到了,坐了一屋当兵的,我眼又没瞎。”

傅博连忙把自己现在身份以及坐着的几位向刘志远介绍一番。家丁泡的茶也由刘家两个小丫环送到每个人手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路,还在唐家院子同农民群众摆了一阵龙门阵,傅博也是渴得很,一碗滚烫的香茶他边吹边喝很快就见底了。

刘志远见傅博茶喝得差不多了,试着问道:“小傅,今天你们跑恁个远来有啥子要紧事?”

傅博喝茶时也在想,今天怎么开这个口,刘志远这一问倒有了主意,说道:“伯父,我前天在县里整理旧县衙档案,查看了全县今年秋收后没有纳税的资料,发现其中有你们家,总欠税额还排在前头。这几天有不少欠税大户人家里都主动补交了,南郭乡古将軍除上交税粮二万斤外,还主动借二万斤粮食给新政府,用以解决县城缺粮食情况。县政府专门致信表扬,称古将军为开明进步人士。”

刘志远笑了笑,说道:“我们听说的不同,说是解放军抢了古将军南郭乡粮仓,还扣押了古家二房姨太太。然后是天灯寺山上的国軍伏击了你们的运粮队,打死几十个解放军,解救了古家姨太太。”

“哈哈、哈哈。”刘志远话还没讲完,前日参加过征粮战斗的傅博等人全都大笑起来。

刘志远、刘俊杰两父子看着身旁笑得灿烂的众人,不明就里。

傅博止住笑说道:“这个传言简直颠倒黑白。上前天参加运粮,打仗的人员大部分都在这里坐着,仅差两个人。我再次说明,粮食是古家二太太奉古将军的命令,主动交给我们的。前天中午古家二位太太还招呼留我们吃午饭,古家大小姐亲自给我们泡茶端茶,很热情。我们离开古家院子时,带走四万斤粮,没有带走一个人,二位太太及家人在古家院子活得好好的。古将军昨天还去县政府拜访了文县长,喝完茶后文县长送古將军到县政府大门口,县城好多人都看见的。”

“至于在南郭乡发生的战斗,我们都是参与者,主要是他们三个在开枪。”傅博指了指坐在右边椅子上的大个子和小李。“这次战斗是我们在平溪河右岸水牛凼伏击妄图想来抢运粮船的,天灯寺山上下来的国民党兵以及县里原来的的旧警察,打死三十五个,受伤俘虏两个。剩下的国民党兵,伤兵不要死人不收,扯身就跑了。昨天上午还是我出钱请附近的农民去埋的尸,一个大坟就立在水牛凼旁边的小山坡上,过路的都看得到。你们看。”傅博伸出脚晃动脚上半新旧的军用皮鞋。“这是前天从国民党兵死人脚上脱下的,昨晚上内外擦洗了几遍,今天穿起走路挺舒服的。这次战斗我方无一伤亡。”

刘志远两父子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刘俊杰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个拿着枪,扎着腰带,穿学生装的斯文同学竟然敢开枪参加战斗,甚至领头埋死人还敢从死人脚上脱鞋,还敢穿着死人鞋到处走。

刘俊杰试着问:“傅博,你不怕死人?还打过枪?”

“怕,昨天早上刚到水牛凼埋尸体时,我根本不敢去抬,要抓住尸体的手脚,我试了几次,下不了手。实在是请来埋尸的农民老乡全都看着我,我不带头他们都不干。我咬紧牙巴,闭着眼睛抓住尸体脚,跟一个解放军战士配合完成第一次搬抬尸体。后面就大胆了,就当是抓的木头。又看见农民老乡在脱尸体的棉衣和皮鞋,我试着脱了一双皮鞋,虽然打了几个干呕,不过还是熬过来了。昨天中午、晚上我都吃不下饭,一直打嗝,夜里回家,在家里吃了几块泡姜,喝了两杯白酒才把心稳下来。这双死人皮鞋还是我妈帮我洗的,我对她说是解放军送我的,不敢说是从死人脚上脱下来的。”

“至于打枪,练习射击打过上百发子弹。第一次参加战斗打过十多发子弹,那是六天前,我们在南郭断崖坡下被国民党散兵伏击,我们有两个战士肩膀受伤,国民党兵被打死两个,剩下全跑了。”

刘俊杰问道:“是你打死的?”

傅博笑着说道:“我没有这个本事,我放了空枪,没打着人。都是老赵他们打的。”傅博指了指赵大个子。“他们几个都是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的老兵,在涪陵白马山打得宋希濂丢盔弃甲,消灭了国民党最后的也是号称最能打的宋兵团。解放重庆时,国民党兵是望风而逃,他们都没有机会开枪。现在县城外的散兵游勇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前天他们三个一挺机枪,二把冲锋枪打得七八十个天灯寺山下来的国民党兵哭爹喊娘,只恨自己腿短了。”

“英雄,英雄。”刘志远伸出大拇指对坐在下首的赵大个子他们晃了一下。

赵大个子客气地说道:“不算什么,我们都是打日本鬼子时练出来的,碰到流窜的国民党残兵败将就当练习打靶。”

刘志远惊奇地问道:“你还打过日本鬼子?”

赵大个子说道:“不瞒你们,我当兵七年,两年前我还是国民党的兵。民国三十七年在安徽被俘虏,随后参加了解放军,一直随解放军打仗,打死的人无数。打淮海时还有对手,不管是黄维还是杜聿铭,都是硬茬。过长江后主要是行军,长江以南的国民党兵都丧失战斗力,一交手就跑,然后我们就追。在涪陵白马山,听说乌江对面是宋希濂的部队,战前动员时大家有点紧张,碰到国民党最后的王牌部队。结果大炮一响,一个冲锋,对方全跑了,又变成抓俘虏,追击战。”

傅博接过话题说道:“国民党腐败透顶,当兵的根本不想打仗,许多都是抓的壮丁,那有战斗力。”

刘俊杰问:“老同学你是啷个参加解放军的?”

“严格说来,我还不是解放军,我在人民政府工作。具体工作在城郊区,现在的城郊区是旧政权的一区和城关镇合并的,管理四附郭和城关镇。”

坐在傅博下首左边椅子上的徐新插话说道:“傅老师是中共川东地下党的,去年就参加了共产党。”

刘志远和刘俊杰这下傻眼了,刘俊杰说道:“去年你就参加共产党?我啷个不知道。”

“去年高中毕业后到师范校教书时入的党,那时参加共产党是要掉脑袋的,当然不能跟你讲。”

刘俊杰说道:“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有好事不想着我!你怎么不拉我参加共产党呢?”

傅博笑着说道:“掉脑袋的事我拉着你,伯父不找我算账才怪。你是刘家独苗,上学时伯父都派人看着,生怕你有点闪失。参加共产党恁个危险的事,你愿意我还不敢。”

刘志远掏出怀表看,说道:“该吃晌午饭了,今天请你们这些英雄喝酒吃腊肉。”

傅博说道:“伯父,那个税粮的事啷个说?”

“不过一万多斤粮食吗!算啥子事。这样,我比不过古老将军,我家土多田少。既然贤侄开了口,啷个也给你凑个整数,二万斤粮食,麦子、包谷各一半。我这里田少,谷子就不给你,但红苕也不给你,啷个样?”

傅博心中暗喜,说道:“行,按伯父说的办。”

刘俊杰说道:“不要啰嗦了,我们好久不见,今天喝过痛快。”

大家随刘家父子转过客厅来到旁边饭厅。一张大圆桌上已摆满鸡鸭鱼肉,徐新、小李和赵大个子见状不肯入座,觉得太奢侈。傅博也感觉太丰富了,他对刘俊杰悄悄说:“解放军有纪律,把鸡鸭鱼撤掉,留两盘腊肉、烧白、红烧肉、回锅肉就可以了。”

刘志远见几个当兵的认真了,说道:“这是家宴。傅博同俊杰在一间房子里睡了三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们一起来的算是陪同。”

傅博看徐新他们真的不入座,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方面搞得太僵得罪刘志远,另一方面部队有严格規定,他也不知道参加这种宴席会违背什么纪律!只是感觉太丰盛。他对刘志远说道:“伯父,你的盛情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解放军纪律严明。这样,你把鸡鸭鱼都撤走,再找三个大盆子来。”

刘志远对站在傍边的佣人说道:“按傅博说的办。”

上来几个丫环端走了鸡鸭鱼,又拿来三个大瓷盆。傅博上前把炒腊肉、红烧肉、回锅肉、烧白倒在一个大瓷盆里;把烧豆腐、炒的几个素菜、烧的笋子肚条倒在一个大瓷盆里;把几盘卤菜、香肠、花生米倒在一个大瓷盆里。请丫环把酒杯、空余的菜盘全收走,仅留饭碗,这样一个大圆桌上仅剩三个大瓷盆放在桌中间,边上是几个饭碗和筷子。

傅博对徐新和小李说道:“三个菜,不违反纪律。”转身对刘志远说道:“伯父,请理解,共产党解放军有铁的纪律。”又让刘俊杰拿酒罐来,把桌上两个饭碗各倒上半碗酒,举起两个酒碗,递一个给刘志远,说道:“伯父,你也不需要陪同,我敬你一碗酒,谢谢盛情招待。由俊杰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年轻人在一起自由些,喝酒也放得开些。”说完,把半碗酒先干了。

刘志远本想借机会和新政府干部、解放军拉近关系。傅博这么做他也不好说啥,只好随傅博端起碗把酒干了。

县城解放后,刘志远就在寻求拉近与共产党的关系。刘家在城里的商铺在接到商会通知后都开门营业。刘家两个重要商铺,粮行和煤店都是县商会重点跟进门市。事关县里老百姓存活的生活物资,商会田会长专门给他写了封信,要他看请形势,积极向共产党、新政府靠拢,保证商铺货源,维持市场繁荣稳定。

这两年国民党軍队不断溃败。尤其是解放军渡过长江解放南京、上海后,他也开始研究共产党。从共产党的一些纲领看,有点像太平天国,均贫富,号召贫苦农民起来造反,实现共产,消灭私有。

但他认为这是一种理想,跟佛教中行善上天堂,作恶下地狱一样是一种教义。真要实现共产,消灭私有会有多难,一个两个甚至几个几十个人没有私心可能办得到,要全社会人人都无私心,做到平均分配,几乎不可能。况且历朝历代都要穿衣吃饭,都得遵循社会发展规律,都得有人做工、有人种田、有人管理、有人当丘二、有人当老板、有穷人、有富人。共产党总不能赶尽杀绝,把有钱人全杀掉,所以他想接近新政府,靠近共产党,寻求一条活路。他在卧室听家丁介绍来的是解放军,傅博是代表共产党新政府来的,他觉得机会来了,吩咐厨房准备宴席,招待解放军,顺便也招待儿子的好同学。

没想到解放军坚决不入坐,傅博一番动作,一是给他下台阶,同时也给解放军下台阶。他感觉到这小伙子成熟了,一件麻烦事,处理得有点水平,比他那莽撞的儿子高明多了。

刘志远放下酒碗说道:“要得,按小傅说的办,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喝酒了。”又吩咐刘俊杰,一定要陪好客人喝酒吃饭,菜不够,喊厨房再加。

刘志远离开后。徐新、赵大个、几个解放军战士相互看了看,又看着桌上三大盆美味佳肴。心里想啊,口水流呀!

傅博看穿了几个人的心思,非常想吃,又怕违反纪律。说道:“大家坐下慢慢吃,三个菜不违反纪律。至于酒嘛,天冷,大家少喝点不误事就行。我们出来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完成任务,感谢俊杰一家人支持,我们多少喝点。主人盛情招待我们,也不要太让主人为难了。这样,出来时刘书记也跟大家讲过,听我指挥,现在我指挥大家消灭这三大盆。”说罢,伸出筷子,一大块软糯烧白吃进嘴里。徐新、小李、赵大个都觉得傅博说得对,为完成征粮任务,就要消灭三大盆菜。

吃、喝的理由有了。在坐的人,有的好长时间,有的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佳肴美味,说狼吞虎咽不为过,八个人筷子飞舞,首先是那盆混有腊肉、烧白、红烧肉、回锅肉的被先干完,仅剩点青椒、葱、姜拌菜:。

刘俊杰看这帮想吃又不敢吃,吃起来是肉渣渣都不留的家伙,说道:“慢点,不够再加。”

“先不要了,把剩下两盆干完再说。”傅博回应道。

刘俊杰见一桌人筷子飞舞,嚼叫声此起彼伏,没有人理会他。从旁边碗柜里拿出几个碗给每个人倒了满满一碗酒。趁傅博暂歇功夫,碰了下傅博肩,端起酒碗说道:“来喝一个,我敬各位英雄一碗。”

傅博端起酒碗说道:“要得,先干一碗再吃。”

桌上其他几个也感觉到吃相有点不雅,放下筷子,端起酒碗干杯,感谢主人的盛情招待。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还好,大家都控制喝酒,仅感觉到有点微醉。饭后,刘俊杰又招呼大家在客厅喝茶。

徐新坐在傅博旁边说道:“川菜太好吃了,以前在南京时常常听四川的朋友讲过,今天品赏真是美味难忘。只是许多菜混在一起,到底那道菜最好吃分不清楚了。”

小李咂咂嘴说道:“每一样都好吃,叫什么菜名不重要。”

傅博说道:“不要讨论菜谱了,我们得商量啷个把二万斤粮食运走。”

一谈正事,众人立刻哑巴了,都望着傅博。实际上傅博没有指望大家出什么主意,只是想借话题提醒刘俊杰。

“当然由牲口运。”刘俊杰果然答话。

傅博说道:“得多少牲口,一匹骡子一次运四百斤,要五十匹骡子;一人管两匹骡子,还得要二十五个人。

“平时我们送粮到城里粮行,五匹骡子,二个人,一天跑两趟,差不多要送四五十担粮。”

傅博说道:“二万斤粮二百多担,按一天跑两趟算,啷个都要二十多匹牲口。”

“没得问题。”刘志远从客厅后走出来说道。

傅博起身说道:“伯父,打扰你午休,我们说话声音大了。”

刘志远摇了摇头,说道:“瞇了一会,有客人在,那里睡得着。放心,二十多匹牲口不是问题,我们院子前后七八家人的牲口也有十多匹;再找隔壁汤家院子张罗借八九匹没得问题。赶牲口的人,我院子内外的人就够了。你们准备何时启运?”

傅博说道:“今天肯定来不及。一方面,张罗牲口召集赶牲口的人还要时间;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回县里办手续,区政府要出具征税的条子。超过今年税粮部分我们要打借条,你们可以用来冲抵明年的税粮。”

刘志远说道:“还是共产党讲规矩,做事讲究,考虑得仔细。你们要走也要吃了晚饭再走。”

“伯父你太客气了,我们马上就走,这里运输的事就麻烦俊杰张罗了。明天早上我们早点过来,争取走两趟,当天把粮食运完。”

刘志远说道:“回去向你们区长长官问好!就说我刘志远拥护共产党,拥护新政府,需要我干啥子直接吩咐。运输事不要操心,明早晨等你们来就开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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