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2(2 / 2)

傅博拍了下徐新肩膀,“喂、喂,小子懂点礼貌。”

徐新一下惊醒,说道:“对不起,我还以为到了天上,遇见仙女了。”

“别开玩笑,我介绍下,这是汪雪琴同学,是我师范学校的学生。”又对汪雪琴说道:“他是解放军西南服务团的,也是新政府的工作人员,从南京来的,参軍前是中学生,应该比你还小点。”

“你好!汪雪琴同学,我叫徐新。”徐新上前两步伸出手想同汪雪琴握手。

汪雪琴还没有从惊奇中醒过来,一下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应付。她从没有同男孩子拉过手,她是班上历史课的代表,经常收同学作业交给傅博,偶尔在转交作业本时同傅博手碰一下,静悄悄的心都要跳几下,荡起涟漪。面前年轻的解放军伸手要相握,立即羞得低头,双手在前轻摆,眼睛飞向傅博求援。

傅博上前打了下徐新的手,说道:“谁是你同学,行了,我们这里没有男女握手的礼节。”

这时隔壁房里传出大声的喝叱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汪雪琴听见了显得很着急,傅博问:隔壁是谁?学校有几个老师在?

汪雪琴答道:“隔壁是看门的师付刘三爷,学校现在就他和我,其他老师放学后都回家了。”

“不要慌,我过去看看。”

隔壁房间已经发生了不愉快事。窄窄的小房间,摆着一张竹凉板搭的床,一张草席下铺着厚厚的稻草,草席上是床破旧棉被。床边墙上挂着一面铜锣和敲棍,窗子朝着外面,一盏油灯在靠窗桌上闪烁。赵大个子把一个白发老人按在櫈子上坐着,小李也在房内,双方都在激动的讲什么。看见傅博来了,小李说道:“傅老师,这老人家不听我们讲,直接要去拿铜锣。他讲话很快,我们听不懂,你来给他讲。”

傅博仔细看老人家,很瘦,头发花白。大概是因为赵大个子按着他,情绪很激动,眼晴露出愤怒眼光,嘴里在喊,“棒老二,土匪来了。”

他看见身穿学生装,挎着长枪短枪,相貌又显得文雅的傅博进来,停止喊叫,不断扭动身体要站起来。

傅博对他说道:“刘师傅,你不要激动,听我跟你说。”同时示意赵大个子放开手。老头听傅博讲的本地话,又称呼他刘师傅,赵大个子放开他后也不再挣扎去拿铜锣,坐在櫈子上喘气。

“刘师傅,你好!晚上惊扰你们,很对不起。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棒老二,不是坏人,是从县城来的政府工作队。他们俩个是解放军。”傅博很平静地对老头介绍自己的身份。

“那你们楞个晏了跑到学校来做啥子?”刘师傅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明早要在附近运粮食,为了赶早,在学校借宿一晚上。我保证不惊扰你们生活,不跟你们添麻烦,不破坏学校公物,有一间避风雨的房间就行。当然,我们的行动是保密的。因此在明早我们离开前,你和隔壁的汪老师都不准离开学校,在学校内活动我们不干预。”

“你见过汪老师了?”刘师傅问道。

“见过了,她是我的学生。十天前我还是县里师范学校的老师。”傅博坦诚地告诉老人。

“哦!那我就放心了。”刘师傅之所以想取铜锣示警,很大原因是担心来的兵对汪雪琴有歹意。

“那这面锣我暂时保管,明早走时还你。”傅博把墙上挂的铜锣取下来带走。

川东农村受地形地貌限制,为了方便耕种,人口都住得分散。除田地较多的大地主居住的院子周围有一些依附地主生存的农户搭建的房屋外,绝大多数农户都是在自己耕种的田地旁搭建房屋,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远,要把一个村子每户人家都走遍需要半天时间。没有北方或平原地区那种一村所有房屋都搭建在一处,全村人都聚居在一块,形成一个小社会那种状况。

因此,川东农村,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尤其是出现了兵匪抢劫,强盗偷窃,需要相互帮助,需要求助,一般都采用敲铜锣的方式。用这种声音的传播求助远比其他方式求助、示警有效得多。

刘师傅知道这群当兵的不会去祸害汪雪琴,他才放心了。他从老师们谈话中知道了国家改朝换代,不是杨森走了刘文辉来了,刘文辉走了郭汝栋来了那种换代,而是类似民国换清朝那种换代。听说新政府是穷人组成的,是要找有钱人麻烦,维护穷人的。难怪他去拿铜锣时,那个当兵的把他按在櫈子上时,任他激动、任他骂,那张有点丑的大脸大嘴却一直在傻笑,虽然大嘴讲些什么没听明白,但他知道那个意思是在道歉,没有恶意。

当这个师范校的傅老师请他帮忙找间房过夜时,刘师傅毫不犹豫的把大殿大门打开,让解放军到大殿歇息。大殿东西两边隔成六间教室,而正中神龛下那片空地正好供他们休息。刘师傅又带两个战士去杂房弄了两大捆今年的新稻草铺垫在神龛下,夜晚休息可以挡些风寒。

傅博处理好刘师傅的事,安排战士们收拾晚上宿营的事后,回到厨房。厨房里汪雪琴坐在灶前埋头烧火,而徐新坐在饭桌旁不停地向汪雪琴讲他参軍后的趣事,以引起汪雪琴的注意,能博得一笑就更好。

傅博进屋,汪雪琴抬起她埋在膝盖上的头,看着傅博,沒说话,但希望知道结果的神态表露无遗。傅博告诉她,刘师傅的事处理好了,可能是解放军和刘师傅两人讲的话双方都没听明白,刘师傅以为遇到山上的棒老二,担心对你不利,急于去拿铜锣敲锣,解放军制止了他的行为,刘师傅有点激动就乱喊乱叫。现在已经跟刘师傅讲明白了我们来的目的,刘师傅正配合战士们在大殿神龛下帮我们铺垫稻草。

汪雪琴说道:“你们晚上就在大殿神龛下睡觉,没有棉被啷个办?夜里是很冷的。你们肯定没吃夜饭,我这锅里只煮了两个人的夜饭,等这里饭好了,我再给你们煮,只是没有菜。”

傅博告诉她,工作队员带得有干粮,等会烧点开水就可以了。傅博很想找汪雪琴了解下,为什么她跑到东郭小学来教书。师范校是解放前三天才停课的,傅博在解放后一直没有看见她,以为她回老家德隆镇了,她母亲长期患病,趁着学校放假回家照顾母亲。

只是徐新总待在厨房里,他不好问话。加上正是煮饭时间,外面战士们夜宿还没有安顿,刘师傅那里还需要进一步交谈,要让他彻底放心,配合支持工作队。尽管傅博很想问她,同她摆谈,但现在不是说话时机。

傅博见徐新在厨房晃荡找不到事。对徐新说道:“不要在这里闲聊了,去帮忙把住的地方弄好。天快黑尽了,我还要到学校四周看看,熟悉一下地形。”又对坐在灶前的汪雪琴说道:“你慢慢煮,饭好后,帮忙烧点开水就行。”说完拉着徐新出了厨房。

傅博在学校传达室找到刘师傅摆龙门阵。知道刘师傅是东郭乡人,六十岁了,没有结过婚。与刘俊杰家有点亲戚关系,只是有点远,大概要从祖上六七代上论,不过辈分上刘俊杰要喊他声三爷爷。老人家二十年前在巴雾山上煤窑干活,后来事故,砸断一条腿,落了个残疾。东郭乡小学开办后,一直在学校做门房、敲钟、打扫卫生、库房保管,是学校的后勤总杂役。学校除五个老师加一个校长外,日常的事务杂务就是他负责。十多年来老师、校长都换过几茬人,只有他是唯一不变的老人。学校门房就是他家,门房有三米宽,四米长。房里一个柜子,一张床,一张课桌,一只櫈,加上门口一张用绳子缠了又缠的旧藤椅就是他全部财产。

傅博也介绍了自己家的情况。讲了同刘俊杰的关系,也因为这个关系改口称呼刘师傅为刘三爷。顺便也宣传了新政府的主张,还从挎包里掏出两盒火柴送给老人,以示感谢。再次强调他们夜宿学校是軍事行动,要求保密。

傅博从门房出来,借着厨房射出的火光把学校环境巡视一番,又到大殿查看夜宿情况,大殿的稻草铺已弄好。徐新向刘师傅借了盏油灯,油灯下的庙宇主殿显得很宽大,两旁的六间教室门关着,殿前大门两旁是两幅用纸糊的窗子。推开最后面的一间教室,教室里面一排大窗用白纸糊好,白晃晃的。教室内稀拉拉的摆着十多张课桌,估计可坐三十多个学生。桌櫈比较新,白纸糊的窗户没有孔洞没有被调皮学生戳破,这同前几天去过的南郭乡小学比,学校学习环境和学生管理显得好得多。

傅博同小李副班长、赵大个子商量了晚上值班守夜安排。让大家先休息,等厨房开水烧好,把馒头蒸热当晚饭。中午饭打了牙祭,但经过来回奔走五六个小时,还是有点饿了。吩咐徐新和小李把馒头送到厨房去蒸,让两个人机灵点,帮下厨。

傅博从教室里搬出几根长櫈,找了个角落坐下休息。他回想今天安排,觉得没有什么遗漏,回想在刘家的周旋,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自己对刘志远讲的一些新政府的政策是否完全正确没有底,还有就是为了借粮给他们的承诺能否办到是没有数的。今后刘家肯定是新政府的对头,新政府对刘家这种大地主、豪强能给多大的出路自己完全不清楚。他想,总不会杀掉吧?不过以他从区里听到的情况和徐新讲老解放区分田地、斗地主的情况,不禁为刘家今后的命运产生一丝担忧以及一点同情。回想高中三年,刘俊杰对他经济物资上帮助真的很多。今天到他家借粮,两父子满腔热忱,盛情款待,如今后翻脸,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休息了一会,觉得精神好多了。

小李跑进来说道:“汪老师在给我们煮饭,我们劝不住。”

傅博跟到厨房,看见徐新坐在灶前烧火,汪雪琴在锅前忙,米已经下锅,没办法了。傅博对汪雪琴说道:“解放军有纪律,不能接受群众的东西。”

汪雪琴低着头用锅铲在锅里搅,轻声回道:“你是我的老师,我请你吃饭,与其它不相干。”

徐新说道:“我和小李都劝过了,汪老师不听,我们也没有办法。”

“就一锅稀饭,那有这么多事。我只有两碗米,只能加点红苕熬成稀饭。”汪雪琴边说边搅锅。

傅博站在侧后面看汪雪琴美丽的背影,长长的颈项低着头,手臂搅动带着腰肢扭动,带着吊在胸前两根辫子轻轻摇晃。他觉得再说什么都是虚伪,听之任之随她。大家都不讲话了,只听见灶膛柴火不时啪啪地响和锅铲搅动锅底的声音。

沉默一会,汪雪琴感觉到屋内三个男人都在看着她,好像第一次上戏台唱戏,被人注视,浑身不自在。她也没有回头,颤声说道:“傅老师,你们三个去干你们自己的事。稀饭还要熬一会,饭好了我喊你们,厨房我一个人就够了。”

傅博站在这里也尴尬,徐新、小李在,也不好讲什么。两个年轻人也都看着汪雪琴,傅博觉得这样不礼貌。他对徐新、小李说道:“走吧,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到大殿去把枪擦了。”

徐新有点不情愿,说道:“我帮她烧柴火。”

傅博坚持道:“走吧,你掌握不到火候,一会稀饭熬糊了,大家要怪你浪费粮食。”

傅博出来到刘三爷门房看了下。油灯下,老人正在吃饭,一碗红苕干饭,一碗泡菜。老人问傅博吃饭没有,傅博说汪老师在帮他们熬稀饭,一会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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