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迷路15(1 / 2)

十五、迷路

傅博他们赶到刘家大院时,差一刻钟八点。

刘远志没有料到这伙人来得这么早,一家人没有吃早饭,刘俊杰还在被窝里暖和着。出来应付的是刘家管家,傅博去年来玩时见过他,昨天外出没见着。管家姓郭,四十多岁,精瘦精瘦的,头戴青色绒帽,兰色对襟短棉袄,黑色棉裤套在长皮靴里,肩上斜挎着一把盒子炮。看见傅博,双手一抱:“好久不见了,傅少爷。”

傅博手一摆,问道:“郭管家莫客气,刘伯父起来了吗?”

“老爷起来了,在吃早饭。你们来得楞么早,没吃饭吧?”

“出来时吃了个红苕。厨房有多的饮食,给我们一人来两个馒头就行了。”傅博也不客气,讲老实话。

管家说:“那啷个要得!老爷晓得了,说我不懂礼数。到堂屋坐一会,我跟你们蒸包子、炸油条。”

“真不用,我们办事为主。骡马准备好没有?”

“骡马昨天下午就拢齐,牵马的一会就到。到堂屋喝杯茶就差不多了。”

“这样,我进堂屋等伯父,麻烦管家带他们去马棚。等牵马的到了就装粮,我想今天走两趟,一天把粮运完。”

郭管家昨天下午回来,刘老爷就把这事布置给他,说少爷牵头,他配合。管家心里有数,事情得他办,而且还要办好,少爷挂个名。他知道傅博是刘俊杰的好朋友,而且事情是老爷定好的,不会有变化。于是,就按傅博说的,带徐新他们往马棚去了。

傅博交待徐新,等牵马人到了,就抓紧装粮,争取九点以前出发。看着管家带他们绕到后院去后,他自己就往堂屋走。

傅博在没进刘家大院前,就发现刘家今天状况有点异样。昨天炮楼顶上没有人,今天顶上有一个人站岗;二楼射击孔有枪伸出来;大门前昨天就一个背枪的庄丁,今天是双岗。进了院子院门口耳房多了两个人,还有一挺机枪放在窗户下面桌上对着院门,院子里围墙下面,几十米一个岗,估计里里外外应该有二十多个庄丁持枪站岗。

傅博没管这些,他相信刘志远识时务,不会乱来。他进堂屋坐在客座上,一会丫环就把茶水送上来了。

坐在椅子上才喝两口茶,刘志远就进来了。傅博立身喊道:伯父早上好!刘志远摆手招呼他坐下,问道:“这么早就赶拢了,没有吃早饭吧?”

“来的路上吃了个红苕,我跟管家说过,有现成的馒头来两个也可以。”傅博答道。

“那太不像话了,等会俊杰起来吃早饭时,你们一起吃。”刘志远还是很有诚意。

“伯父,吃东西简单点,我想早点把事办了。”

“放心,我昨天下午把事交给管家,加上俊杰,这点小事溜麻就办了。你的工作队员没来,你一个人来的?

“都来了,跟管家办事去了。”说着掏出填好的城郊区政府出具的借条和县政府出具的一九四九年秋季税收凭据递给刘志远。

刘志远很认真地看了两张单据。说道:“新政府全称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从报纸上看到了。年历纪元改为西元纪年,这个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相同,这也很好。只是我们有点不习惯使用人民币,昨天管家从县城回来说,县城商铺大多数都恢复营业,我的两家铺子生意也很好。县里要求统一使用人民币结算,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国民党的金圆券不用是应该的,但银元要兑换成人民币用,是不是太麻烦。”

傅博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下说道:“民国以来,经济一直乱象。军阀混战,北伐,内战,抗战,内战,四十年没有太平过。钱币也是乱七八糟的,我们铺子里这些年收的各种钱币七八种。现在全国统一了,和平了,人民和社会都需要稳定。稳定社会的基本要求是金融要稳,全国统一使用人民币有利于金融稳定,以及市场稳定,社会稳定。但刚开始时,可能有些商家不适应,也可能一些人会有一些损失,一些生意暂时无赚头,但相对于整个市场平稳以及带来的长久的稳定收益,这一点不适应和一点损失也就不算啥子。”

刘志远听了傅博这番话也觉得有道理,他也不想把自己对新政府的一些不满流露出来,急忙说道:“你说得对,短期有点损失和长期稳定带来的利益相比的确不算啥子。我同管家讲过,只要是新政府提出的要求都尽量去办,尽量办好。你回去碰到区、县长官给我带个话,就说我刘志远也是懂事的人,我会拥护人民政府的。”

傅博明白刘志远觉得自己份量轻,怕做了好事达不到目的,扬不了名,希望和县区上级领导拉近关系,希望能得到人民政府的认可。便满口应承,这话他一定带到。

正谈着,刘俊杰进来了,穿着睡衣披着毛皮大衣,还呵欠不断。“傅老夫子你来得恁个早,晚上不睡觉呀!”他边走边说。

傅博调笑说道:“哪个有你福气好,有个好老汉,啥子事都可以不管。”

“啥子事不管,但你的事我可是认真管了的,几十匹骡马都给你备好了,昨天我是跑了几个大院子才给你借齐的,不信?你问我老汉。”

“我信,万分感谢,抽个时间到县里来我请你喝酒。”傅博回答。

刘志远喝斥刘俊杰:“还不回房间把衣服穿整齐,把早饭吃了再出来。”

刘俊杰悻悻回房。

喝了两口茶,佣人把用蒸笼布包好的一包馒头从堂屋后面的厨房拿出来交给傅博,傅博从中拿出一个,把剩下的递还给佣人,让她送到粮仓交给徐新他们。

刘志远说道:“贤侄还是客气了,到我家就当回家,还是到后面饭堂跟俊杰一起用早饭。”

傅博拿起馒头边吃边回答:“这样就很好了。伯父,今天院子里庄丁都带枪了,警戒也加强了,是不是有啥子事情要发生。”傅博吃着馒头,喝着茶,漫不经意地问刘志远。

“你们要运走二万斤粮,阵仗很大。请来驮粮牵马的人多又复杂,这儿是巴雾山脚脚,山上土匪混进来就麻烦了,小心无大错。”

傅博和刘志远喝着早茶,闲聊着。过了一会,用过早饭,穿戴整齐,毛皮大衣外面还斜吊着一把驳壳枪的刘俊杰懒洋洋走出来了。估计昨天晚上瞌睡没有睡好,胖脸暗淡无光,眼泡子虚浮,坐在椅子上无精打彩,傅博虽是个处男,没有睡女人的经验。但看刘俊杰状态,也猜想应该是耗神太过。按刘家状况,刘俊杰虽然没有结婆娘,但弄个陪睡丫环暖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看他样子肯定不会是手淫过度而是实实在在扑进女人身上消耗过量。

刘志远主要还是关心人民政府会怎么样对待他们这类有钱人。闲聊中基本不离这个主题。傅博也是尽量拣掌握的好的案例讲,如张澜当人民政府副主席、樊哈哈起义在西南军政委员会任职、国民政府和谈代表团全部留北平等事例,把人民政府的宽容大度把有利于他们的政策反复阐述,尽自己努力宽刘家父子的心。实际上,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虚,今后形势怎么变化?怎么对待农村大地主?农村工作怎样开展?农村土地改革怎么搞?他是一点都没有数。

过了半个小时,小李跑进来喊傅博,说三十多匹骡马装好粮,可以走了。

傅博和刘俊杰一起到后院粮仓看了规模庞大的运粮队伍。

三十多匹骡子和马驮着粮食排成近百米长的队伍,牵马人根据自己的经验,有的牵一匹,有的牵二匹,更有甚者一人牵三匹。

傅博一声出发,巴雾山下通往县城的路上响起了骡马蹄子踩踏石板路发出的一片嘀嗒嘀嗒的巨响,加上牵马人吆喝声,说是声势浩大一点不过分。

傅博告别刘俊杰和管家,带着赵大个子走在队伍最前面,徐新和战士小蔡走在队伍最后面,小李和两个战士在队伍中间。

一路上,傅博他们七个人提着心,高度警戒着,越接近昨天和小孔分手的垭口,越是紧张。

转过小山坡,一根田坎直通垭口,傅博抬头望过去,一面红旗在垭口左边山崖上飘。成了,解放军控制了垭口。傅博回头对赵大个子说道:“好了,有惊无险。”

孔新华坐在垭口石梯上,看见从山坡渐渐转过来的庞大的马队,看见走在队伍前的傅博,一夜的辛苦疲倦一扫而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昨下午他们分手时刚过五点,天色尚明,站在垭口坡上已经看见公路了。因此,孔新华没有注意小路岔路口的方向,他意识中顺着走转两个坡就该上公路。途中经过两个岔路口,他按感觉走,走着走着发现天色开始暗下来,但还没有看见公路。有点慌了,走错了?孔新华停下来四下望了望,确定是走错路。赶快回头走,回头又走了好长时间,天色已经变黑仍然没有找到公路。他拆断路旁树枝,做了根拐棍柱着走,又走了一段,至到完全看不见前方三五米远的景物,才停下。他掏出火柴划燃,一根火柴只能燃几秒,一連划了十多根火柴,也不过走了一根田坎。剩下火柴不多了,不能再划了,他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想下该怎么办。

走错了路,一惊一乍,一身冷汗直冒。四周漆黑一遍,除了尚末冬眠的小虫吱吱声外,万籁俱寂。心里有点后悔,分手的时候,傅老师还提醒了句,看到路走。应该是三岔路口分路时没有注意,退回去也不行,经过了二个三岔路口,已经搞混了。怎么办?就近找个林子烧堆火等天明再走!不行,区里在等他们的消息,傅老师这边明天运粮万一遇敌袭,就错大了。

夜风微微,身上又冷又饿,这一转游,好长时间了?估计有八点多钟了。孔新华越想越埋怨自已,更想念傅老师和徐新、小李、赵大个子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得找到当地人带路。这黑灯瞎火到那里去找人,一眼望去全是漆黑。对,得找个高处,看哪里有灯、有火,就能找到人家。

孔新华划了根火柴,举高,借着光,发现左边不远处黑黝黝的,像是一座小山坡。他赶紧柱着树棍走过去,又划根火柴照了照,路旁左边是个山坡。他往上爬,越爬越陡峭,茅草,杂树,荆棘扑面而来。手划伤了,脸也划伤了,他也顾不了,一心向上。农村农民睡得早,不早点发现火光,发现人家,等农民睡觉了,火光全灭,那才是哭天不应,哭地不答。

估计爬了一二十分钟,感觉到山坡顶上了。四周一望,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发现远处有灯光,像萤火虫一样的灯光,肯定有人家。他赶紧朝着灯光处摸下山,滑下坡。先是一片土,然后是田,沿着田边转过去又是土,还有沟,有坎。什么都不顾,一双棉鞋趟过几块田,浸过几次水,一直朝灯光处奔走。灯光越来越近了,他也累得气喘吁吁,心中想的是灯光千万不要灭。

翻过一道沟,眼望着灯光越来越明亮,可面前又是一块白晃晃的冬水田,他没有力气穿过这块冬水田,顺着田坎摸着绕过去。绕了一半,扭头一看灯光没有了,担心方向错了或被什么物体遮住了,又回头走了一段,还是看不见灯光,他知道是农家吹灯睡觉了。

他绝望了,累了,浸过水的棉裤下半截紧贴膝盖小腿冻得一身都凉了,不敢走了。站在那里望着刚才发出灯光的地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除冬水田水面泛出些白光外,四周一片茫然。

这么辛苦都经过了,不能放弃,放弃意为着更大的危险。怎么办?他冷静下来,回想,从刚才翻上田坎遇到冬水田时,觉得灯光很近,应该只有百十米,走过冬水田就该到了。现在人家熄灯睡觉休息,那熄灯人家应该离得不远,高声呼救,夜深人静声音传得远,冬水田对面人家应该听得见,况且刚熄灯。

他认为该当机立断,马上呼救,而且从只有一盏灯光来看,这里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会对他一个孤独的迷失方向的过路人有什么伤害。

“喂,老乡,老乡。我是过路的,找不到路了…。”

没有回答,等到的是对面狗叫了。“汪汪”

孔新华感觉到有戏了。他又大声喊起来:“老乡,老乡,我是过路的,走错路了。”

没有回答,狗继续在吠叫。

“老乡!老乡!老乡!救命!…”

孔新华近乎哀求的声音呼叫着。

过了一小会,那盏熄灭的灯光重新亮了,就在不远处。“啊!”孔新华哀死的心又激活了。又过了会,听见是开门声,一个女声响起:“是哪一个?深更半夜叫丧啊!”

孔新华激动万分,鸣咽说道:“老乡,我是过路的,走错了道,想问个路。”

对面的人显然知道孔新华的位置,说道:“你顺到田坎绕过来。”

孔新华连忙柱着树棍沿着冬水田坎朝着灯光摸去。

主人叫住了狂吠的狗。

灯光很近了,有一个高坎阻碍了。孔新华正在观察怎么爬上去,刚才说话的女声就在头上响起:“拉着竹竿爬上来。”

孔新华觉得手摸到竹竿了,他丢开树棍,两手抓住竹竿,顺着往上爬,没爬几步,一下就上了个平台,没站稳,窜了两步,碰到一个人身上,对方惊叫了一声,退了一步。从七八米外射出的微弱灯光,他已经能看清眼前的人、物了。

一个身子不高的女人在他面前,从他刚才触碰到的部位,和女人害羞的惊呼声,隐约感觉到是个青年妇人。借着不远处的油灯光,看到一间不大的房屋,站的地方是个小坝子。

对面的妇人应该看清了孔新华大致的样子,很狼狈,一身泥,脸上有划伤。从头到脚看,从衣着看,不像农村种田的人,也不像是个坏人。

妇人先发问:“你是干啥子哩哟?啷个跑到这个角角来了?”

孔新华连忙说道:“唉!我姓孔,是县师范校学生,到东郭小学找工作。回县城时迷了路,本来翻过大垭口,都望到马路了,走着走着,不晓得啷个就走错了路。越绕越不对,天黑尽了,完全看不到路,我只好爬上坡朝有灯火的地方走,想问下路。”

“你回县城?方向错了,这儿离县城有十多里路。你进屋歇会,喝口水再说嘛!”妇人邀请他进屋。

正合孔新华心意,他棉裤膝盖以下都被田里水湿透了,冷冰冰贴在皮肤上,全身都凉透了。连忙说道:“谢谢大姐!”

孔新华随妇人进屋后,借着灯光看清了妇人和屋内情况,也看清了他自已狼狈样子。

妇人有三十岁样子,五官端正,脸晒得很黑,眼角有少许皱纹。头发挽在头上,用木梳子扎着,身子看上去很结实。披的棉袄补了许多疤,单裤、破棉鞋。

室内一张旧方桌,油灯放在桌上。桌子一边紧靠窗户,白纸糊的窗户透光性很好,孔新华就是通过这扇透过灯光的窗户找到这里。室内正中是个火盆,周围摆着几张竹椅竹櫈,正对门的墙角是一张简陋床,草席下铺了很厚的稻草,一床破旧棉被堆在一边,看起来是妇人刚才睡觉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有门框,靠左边门,虚掩着,应该是间卧室;靠右边门框没有门板,黑黑的,透出股酸酸的淡淡的臭味道,应该是农家厨房兼猪圈。

孔新华低头看自已,两只棉鞋、半截裤脚湿透还沾满泥,两只手又是泥又是伤,上衣棉衣也被荆棘刮出棉花,看不到自己脸,但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楚传来,应该是荊棘刮的伤口。

妇人没讲话,从隔壁厨房用木盆端来半盆热水。孔新华把手上泥巴洗干净,把裤子上大块泥巴掸掉,糊得脏兮兮的衣服面子就不管了,坐在竹凳上,接过妇人递来的半碗热水,一口饮净,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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