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6(1 / 2)

韩砚站在树边已经很久了,从张廷雨走后,到越宁走后,看着颜小舟坐在那里,不断变幻了九九八十一种姿势,才终于走了过去。

韩砚自诩为世界首席心理学家,行为往往是最能体现人类心理的切入口,要想了解一个人,一定要挑他最脆弱最迷们最无防备的时候。他能够肯定,这一刻便是颜小舟这辈子最脆弱的时刻。

缓缓地坐在学弟的身边,哼着奇怪的乡村小调,颜小舟微微偏过头望着他,没有说话。

“不用管我,我也在看风景。”韩砚笑笑。

颜小舟想要离开,但却没有力气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空空的,行尸一样。到底是哪里错了,一切都照着自己规划地进行着,可是为什么不快乐?

“你很怕越宁吧?”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在问,颜小舟猛地回头,愕然地望着这个学长。

韩砚从身上抽出一支烟,缓缓点燃。青色的火苗在半空。窜动着,颜小舟眯了眯眼睛,一阵恍惚。

“她的确是个会让人害怕的孩子,尤其,是对着我们这种人……”韩砚望着青色的湖面,说。

害怕……颜小舟茫然了,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感到害怕的?三个人自一条路上走来,如此接近,不曾分离;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眼睛开始偏向一个人,明明是那样安静的一个人,却渲染了自己的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就在她的眼里?不该是这样的,想要征服世界的人,怎可被一个人的世界征服?打倒她,打倒她就是无敌了——可是,做不到啊,无论怎样做这个人都不为所动,她会像风或水那样稀释你的力量,而你又无法无视她的存在,该怎么做,怎样做才能不再害怕?

“爱上她……”然后,让她爱上我。

十七岁那年望着正被颜路抱在怀里的越宁,这样想到。

“没有谁会因为努力去爱而爱上另一个人。”韩砚说。

“不,有的,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会爱上?”

“因为一开始你就爱上了,所以害怕,害怕得不到回应,所以希望她也能看着你。”

“她的眼里没有我,至少,不会只有我。”颜小舟皱了皱眉头,似是感到痛了。

“你不相信她,所以才一再试探?”韩砚眯起眼睛。

试探?!是啊,原来都只是试探,一直以来困惑不已的问题因为这个答案变得通明,想确定,想得到,想占有,就像男孩子总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再挑拨,一再试探,一再证明,当她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无论表现的是什么情绪,人就安心了,因为那一刻,自己占据了她的情绪,她的眼里会有自己,只有自己。这样自私的爱情,自私到不惜伤害对方,伤害自己,可是韩砚却觉得,这时的颜小舟在他眼里前所未有的可爱。

世上竟有这样不懂爱的人,既不懂爱,又不懂如何去爱,像一个孩子一样渴求关注,却不懂得如何去争取。若换作一个傻子也就罢了,偏偏演这个故事的是一个聪明得过分的人,这样聪明却有着如此惨不忍睹的情商。

韩砚心情大好,没想到自己身边有这样可爱的学弟,他想笑,却又忍住了,不怀好意地又点了一支烟。看着颜小舟迷茫的脸,此时不欺负更待何时?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就像一个矛盾的猎人,征服的同时又不断渴求能够征服自己的人,可是你想要别人靠近,至少要先放下猎枪,否则谁还敢一再接近你?”

天才和傻子只在一线之间,颜小舟不是不明白,只是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个误区,错误的信念换来错误的真理,信念可以改变,真理却难以撼动。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而韩砚,就是那个善于寻找支点的人,那一秒他确切地靠近了颜小舟的内心,找到了他对越宁的支点,于是轻轻一拨,颠覆了他的世界。

“这么说……我爱她?”真的是爱吗?不只是想挑战,想打败,是真的爱着吗?瞳孔缓缓放大,变得清澈,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光芒。

“这一点,只有你心里明白。”韩砚接道,他不喜欢心理暗示,有些东西,还得自己去体会才行。

颜小舟叹息着闭上眼睛,眼里是越宁刚才离开时的画面,那样一个孤独的剪影,夹杂在被隙时光之中,那样清晰,那样深刻。记忆往前延伸,他听到越宁对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她说人对真心喜欢的人,是用不着戒备的;她还说,我并不欠你的,用不着不平衡。眼眶一疼,像是蓬勃的火,找不到沸腾的出口,千百种情绪融合在胸口,嗷嗷地疼。

你不知道蝎子毒死人后自己也得跟着毙命吗?

到时候我们一起死——

我觉得我现在就快要死了,为什么你没有陪着我,是你不要我了吗,还是我将你赶走?

颜小舟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可他不能认错,本就不是一个会认错的人,正义或是邪恶,认定了就不会放手,他放不下自己的尊严,没有尊严他宁可死。

可是这一刻他又觉得,如果现在越宁能站在眼前,就算是死了也没有关系。想要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争来争去,为的却是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以为步步为营,倾心谋划,谋划到最后一步,才发现早已全盘皆输。如果可以再次选择,能不能复盘重来?

时光不能倒转,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握紧双手,纠结地呐喊,紧紧地凝着眉睫,满腔的郁结化作热泪,不可制止地溢出发红的眼眶,烫伤了皮肤,烫伤了胸口。就好比闭塞许久的花刹那绽放,炽热的骄阳下被照得发疼。等待了一个春寒,盛开在不属于自己的热夏,感情来错了时间,睁开眼,就只剩一道影子的沉默。

影子被夕阳拉长,有鸟飞过,轻轻的跃下枝头,衔起一粒石子,投入水中。轻轻地一声,拨动了凝固的午后。

颜小舟猛地张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人,少年的嘴边还带着明媚的笑,曲子已不再哼颂了,只留下未烧完的烟,迷惑着人的神经。

颜小舟愣了两妙,突然明白了什么。

催眠——

他刚刚被这只狐狸催眠了!

不知该愤怒还是震撼,他感到了屈辱,难以抑制的屈辱来不及宣泄,却又被更深的悔恨所取代。

“记住你现在的感受吧学弟,别学我这样把人都当傻子,做人要有个性,只会模仿就没意思了。明知道百分百穿帮还搞这么场戏,你以为人看不出你是冲着越宁去的吗?虽然现在这样也是她自我的,可这不代表你就能否认自己的错误和无知。”韩砚抬嘴一笑,没有嘲讽,没有轻贱,甚至没有惯有的幸灾乐祸。

只有真诚,为着越宁的真诚,为着这个笨蛋学弟的真诚,他决定做个恶心巴拉的好人。

当然颜小舟不会真把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当做圣人,他瞪着他,神情冷漠,目光像一把刀,凌迟着这个侵犯他隐私的混账,可偏偏刀子上的水光,让这道眼神变得格外滑稽起来。韩砚整了整喉咙,忍住笑站了起来。

“忘了告诉你,德国留学的名额已经提前下来了,是你和张廷雨。”

颜小舟低下头,没有反应。韩砚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黄昏的湖畔变得清冷,颜小舟望着自眼中掉落的泪水,眼前一片空茫。

曾经迫切地想知道离开的时候她会不会哭,现在才明白,会哭的那个原来是他自己。

☆☆☆

越宁穿上外套往校园外走着,手机上显示着同一个来电号码,她只看了一眼,便点了删除。还不至于轻贱到这地步,像是被驯服狼,说让走就走,说来就来……走到K新地产公司的大门口刚好是清晨,她捶了捶腿,喘几口气,又站了起来。今天是K新企业招聘职员的日子,门前已经站了十几个早早来打探行情的青年。都说八十年代生的孩子是时代的尴尬产物,毕业等于失业,有理想没前途,越宁自问是个没吃过多少苦的孩子,至少从小衣食无忧,没有资格也从不曾去抱怨什么。某方面来说,她的确是个幸运的人,幸运得让人嫉妒,让人觉得这种人就该吃点苦遭点罪才能平衡。没有人知道越宁也有自己的烦恼,上帝很公平,给你什么便要拿走什么,她只是从不去表现自己忧郁或是灰暗的一面,但这不等于她就不会受伤,不会痛苦。

她知道现在她不想见那个人。

也,不能。

随着人群进入K新的大门,应聘的队伍已经排成一条龙。

不长,但很粗。

越宁打量着来往的人群,最后将目光放在从一个带眼睛的青年身上,他的样子很普通,但眼神却很锐利,他看的方向从来不是办公厅,而是身旁形形色色的人。

越宁走了过去,“打扰,我来应聘。”

那个人愣了两秒,“请排队。”

“已经排了,在你面前,我是第一个。”她说。

眼睛青年笑了,“请跟我来。”他带着她往电梯走,一直走到他的办公室。

总裁特助,林生,“你还是高中生吧?”

“大学了。”

“打工,还是兼职?”林生笑着问,自饮水机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她。

“都不是,我来找人。”

林生一怔:“找谁?”

“你的老板,越冠宇。”

越冠宇,上世纪横空出世的地方富豪,金融,地产,传媒,只要是能赚钱的他都能够插上一脚,可是九十年代后期,这个名字却渐渐淡漠下去了,只留下业界的一些传说。

☆☆☆

穿着紧包的红皮大衣,脚踏贝克汉姆签名球鞋,头发整得像个金色鸟窝,越冠宇登场的时候,越宁还当她不小心进入了哪个的化妆舞会。

这人,还是这么没品。放下杯子,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不幸的,这个传说的人物,正是越宁她老爸。

“咦,小鬼你也在,这么巧?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是两年前吧?”越冠宇做惊讶状,这辈子他只崇拜过两个人,赌神和周星星,所以闯荡社会多少年都没有在外面留下一张照片,顶多给个背影给无数天真弱智的小妹妹遐想。可是平日里,他的无厘头作风就算是越宁也受不了的。

林生看着这两个人,算是明白老板为什么突然赶专机过来了。他微笑地退了出去,留下空间给这对父女。

“听说你那学校的小鬼们对我的公司很感兴趣。”越冠宇大步坐到她身边,“也有你一份吧?”

“我是在提醒你管理无方。”

“你在说我的总经理?唉,笨蛋比较好控制嘛,不过他勾结那个什么张老头,早晚会把他撤了,当然,得他把吃下去的东西先吐出来。”

越宁没有接话,越冠宇的作风她是清楚的,是一只鹰,永远居高临下,看准了,就不会手下留情。

“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吧?”

“还不错,刚被人甩了。”

“恭喜你。”

“不客气。”

两个人相视一望,空气滋啦作响。

“小路子怎么没跟着你?”越冠宇识相地转移话题,这小鬼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无关紧要的人砍她一刀都不见得会放在心上,但如果是在乎的人伤了自己,呵呵……不管这个够种的小子是谁,他完蛋了。

“颜路当然在家里。”什么小路子,像是喊小太监,听得人不爽。越宁皱了皱眉头,想这事如果让颜路知道该怎么办。

越冠宇斜了斜嘴,“你是认真的?”很少看她这么烦躁,看来这次,真的火大了。

越宁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求你件事。” “求我?”越冠宇挑眉,“你说你求我?我没有听错吧,你居然也会求人,还是求我?!等等我去拿个录音机录下来,太有纪念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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