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6(2 / 2)

越宁不回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看得越冠宇笑容僵硬,愣是肃然下来,“做女儿的开口了,老爸当然义不容辞。”扬嘴一笑,形象自恋地光辉起来。

越宁点点头,起身就走。

“喂,招呼都不打,也不跟老爸吃顿饭?”越冠宇的脸色一变,目光竟有几分阴冷。

“我只吃大排挡和垃圾食品,你赏脸吗?”她笑着问。

越冠宇转过身,不说话了。

背影斜在白帜下,果真有几分赌神的味道。

就是那造型……失败了点。

☆☆☆

越冠宇的人生其实并不传奇。他是小混混出身,十几岁在家乡惹了一身事,远走香江,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种子,用那时代特流行的痞子风格泡回一堆小妹妹,他的追求是遇到黎晴才开始的,那时候,看着屏幕上穿着一身白裙的小配,突然就想让这女人给他生个孩子。为了预备奶粉钱,越冠宇热血地奔向了美国唐人街,意大利,加拿大,西西里,只要能够聚财的地方他都闯过,像个疯狂的亡命之徒摸爬滚打了五六年,回到故土,却发现那个女人早已嫁作他人妇。怔忡间,才想起自己走的时候忘了跟未来女儿的妈妈告白。越冠宇不喜欢追悔和等待,翘了她老公的公司,威逼利诱,死缠烂打,趁虚而入,不到半年就把黎晴拐到了自己身边。一年后,他们有了越宁。当时的越冠宇已是排行到福布斯富豪榜的风云人物,像黑马一样横空出世,成为神秘的商业奇才。

越宁两岁的时候,第一次被人绑架,对方要求的赎金是两千万,人救回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愣是咬牙撑了过来。不到一年,曾被他搞垮公司的一个疯子用刀架着越宁的脖子,逼越冠宇偿他全家的命,二话没说,被身边的保镖一枪毙了,一个失手,竟让越宁失去平衡掉到海里。那次以后,越宁对水产生了莫大的恐惧。黎晴跟越冠宇吵,吵累了,疲了,也许是知道自己永远改变不了这个人,收拾包袱带着越宁走了。那天晚上,越冠宇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想了一夜,他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在国外不都是这样打拼过来的,非要拿越宁开刀,他有什么办法,难道就此妥协?他做不到,强者是不能为了任何事示弱的,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至亲。第二天他就把越宁给抢回来了,黎晴争不过他,只跟他说,要是敢把越宁教成他那样子,她就杀了他,然后自杀。

越冠宇不信邪,非把小鬼绑在身边,教她如何应筹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教她简单的搏击术,虽然太小,好在越宁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会,马上就可以给你举一反三。一次外出交易,带越宁一起出去见识,不小心被对方暗算,场面太混乱,上十个保镖愣是没把越宁给看住。对方有三家公司,做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生意,越冠宇查不出幕后黑手,一下子整个人就懵了。商业上的绑架这种事自己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可就是比生命里任何一次都惶恐,四年来的相处才明白什么是亲情,设身处地,才知道自己曾经的狂妄有多狭隘无知。

找了不下三天,越冠宇人都要抽空了,他不敢告诉黎晴,不知该怎么向她交代,悔到极处,恨不得一枪把自己给毙了。只没想到最后越宁竟是自己跑回来了,拿着当初交易时丢掉的那张磁盘,安安稳稳交还到他手里。其实这一次越宁不是被绑架,只是混乱中看到有人偷走了越冠宇的东西,爬到对方的车厢后跟着去想要拿回来,只是没想到那辆车一开开那么远,回来的时候差点给迷路。

越冠字看着越宁,那么点小个孩子,眼睛有神地瞅着自己,眼里的桀骜竟和年少的自己有几分相似。这一次越冠宇开始怕了,怕这小鬼真的变得像他,他把越宁送走,送到自己的家乡,宣布从此退出商界,并隐瞒了越宁的存在,所有人都只当越冠宇的女儿在那一次就失踪了,他是受了打击,才退出舞台。那以后他到处旅游,混成《国家地理杂志》的编辑,偶尔回家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过出于安全,他再没有和越宁在公开场合在一起过,就此退到了幕后,隐秘地继续自己的商业游戏。

☆☆☆

越宁走出K新,在街上站了一会儿。

越冠宇再没品,对她跟黎晴还是好的,所以学生会的事她想是再不用担心了。松了这口气,不觉又茫然起来。手机又响了几次,打开来,都是颜小舟的短信,想也没想便都删掉,然后,关了手机。

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盲目地走着,上了不知终点的公车,空荡荡地看着窗外,城市是好的,但却不是自己的,这世上没有哪一块地方是属于哪个人的,可天空总是自己的。

但凡感情,皆是如此。

笑了笑,越宁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很无趣的人,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总当她有趣,耍人玩来着。

下车的时候已不知是在哪个郊外,天还是亮的,越宁转过身,不远处竟站在一个人。

“这么巧?”越宁愣了一下,笑了。

“跟了你一路,你没发现而已。”

“哦。”她低下头,穿过他往前走。

“越宁!”颜小舟喊。她不回头,继续走。

“我们可不可以重头来过?”颜小舟在她身后问。

越宁停下脚步,忽然就感到悲哀,为什么这个人总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寻求索取,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似的。她转过身,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跟颜路一起看上了一个玩具模型,买回来后颜路让你跟我猜拳,剪刀、石头、布,谁赢了归谁。你把我拉到旁边,说真要赌太伤感情,不如大家一起出剪刀,东西两个人一起玩。我答应了,但后来你出了什么,还记得吗?”

颜小舟僵硬地吐出一句:“石头。”

“我呢?”

“布。”

越宁笑了,“其实我那时只是想,这东西给了你,我还可以再找地方给颜路买一个……我是想要输的。”

没有谁强过谁,没有谁胜过谁,只是一个退一步,一个进两步,却没想到,彼岸恰巧在退的那个人身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越宁望着田埂,说:“什么时候我们要能都出剪刀了,或许就不用这样了……”她说,然后又走了。

这一次颜小舟没有追上去,只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发疼。

☆☆☆

一个人往学校里走,越宁突然就觉得很累,像是打了一场没有胜者的战争,到头来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战。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不适合吗?越宁从不觉得这世上有谁是真的因为适合而在一起的,相似的人悻悻相吸,相反的人寻求互补,所谓两个人合起来就像一副拼图其实不过是双方都在配合对方的尺度,感情上任何一个人委曲求全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她低着头走向宿舍,临上楼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有个人靠在墙边的角落,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越宁心里一紧,她太熟悉这个画面了,小时候每次颜路挨打或是受委屈以后就是这么缩在她家的门口,要是她没发现,他一坐就是一夜。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她已经将颜路保护得很好,只不过走开一点,为什么又重蹈覆辙了?越宁怔怔地走过去,拍着颜路的肩膀,“醒醒,颜路,你怎么了?”怎么会跑到这里?

颜路没有反应,月光下清秀的脸显着异样的嫣红。越宁一怔,赶紧抬起他的头,脖子上有一道淤痕,领口下也有一道伤口向下延伸。越宁心里一慌,赶紧打开手机,她不知道越冠宇的电话,也不能找颜小舟,现在惟一能想到的只有——韩砚!

韩砚过来之前叫了家里的司机,开车要去医院的时候越宁阻止了,“可不可以把医生叫到你家里去。”

“为什么?”

越宁为难地凝起眉睫,没有回答,韩砚便叫司机调转了方向。

一路上越宁的脸色比颜路昏迷的还要难看,韩砚担心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没事的。”

越宁低下头,手在颤抖。

韩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越宁几乎要哭的表情,他感到的不是脆弱而是强韧,看着自己重视的人伤痕累累地躺在面前,要经过多少次能够这样保持冷静,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对她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呢?

☆☆☆

医生看过以后说,颜路的身上有过长期被虐打的现象,韩砚听到这话吃了一惊,看颜小舟资料的时候就知道颜路的爸爸是A城的警察局长,这样的家庭里居然会存在家庭虐待?!

越宁从房里走出来,深深望了韩砚一眼,“给你添麻烦了。”

“跟我,不用客气。”韩砚也难得地认真起来,“先去休息一下吧,等平静下来再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越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想她现在真的需要休息。

第二天早上韩砚再过来这间房,惊讶地发现颜路正可怜兮兮地跪在床上冲越宁摆尾巴。

“阿宁,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越宁坐在一边,扬嘴一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有跟你打电话啊,可是你关机……”说着,小东西的眼眶红了起来。

越宁低下头,想,好像有这回事。

伸手摸摸颜路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越宁把他按回去躺下,“乖乖待着。”

颜路微微一笑,拉起杯子,将手臂横到脸上,越宁转身的时候,两行泪自他的眼角滑过。

☆☆☆

越宁和韩砚坐在沙发上。

“对不起。”她突然说,不知是为了上次的事还是昨晚的打扰。

韩砚坏坏地笑笑,“你突然变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搞得我都有点害羞了。”

越宁松了口气,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然后韩砚认真地说:“其实你遇到难处的时候,会跑到我这里来,我还是很高兴的。”这是句实话,韩砚明白越宁是那种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如果有天向谁伸手求助,只可能是因为信任那个人可以依赖。

越宁展颜一笑,“可不可以让颜路在这里住几天,我想请几天假。”

“回A市?”

“嗯。”

“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说?”

越宁想了想,目光深邃起来。其实对于颜路的家庭,她自己也并不理解,也是在九岁看着他爸爸追打他的时候才知道颜路身上那些伤。越宁很早就懂得虐待这个词,但却想不通有哪个父亲会对骨肉做这种事,那时候她只能选择保护,把颜路拉到身边,渐渐的,这种事才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少了,消散了,颜路也成长到不再需要庇护,自己也能够面对他爸爸的人。可是为什么如今又噩梦重演?而且这一次,颜路绝对不只是虐待或是打架这么简单,他不说,但越宁看得出他精神很差,受了很大的打击,很显然问题又是出在他爸爸那里。

“就算回去你又能做些什么呢?”韩砚问。

“至少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么多年都搞不懂,这一下子又能有什么收获?”

越宁沉默了,的确,面对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古怪家庭,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是看着颜路受伤,不能坐着什么都不做。

韩砚暗自笑笑,很少看到越宁无能为力的样子,要不是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真想趁机欺负欺负她。

“要不要告诉颜小舟?”怎么说都是堂兄弟,由他入手总会快些吧。

“不,他的立场可能更尴尬。颜路的爸爸虽然对颜路不好,但对颜小舟却很重视,或者说,偏心。”

韩砚一愣,像是在想些什么。有时候,当局者述,越宁自小和那两个人一起长大,自然有些东西是太近而看不到的,可作为一个看客,韩砚很郁闷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是他现在不能说,一切没弄清楚之前,就连他自己也对这个想法感到意外,“你现在走,颜路一个人撑不下去,不如陪着他,等他想说的时候告诉你。”

越宁迟疑了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

韩砚的表情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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