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5（2 / 2）

男子浅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单手礼，脖颈上的一百零八颗菩提籽念珠随着他站定轻轻晃动了几下。

“吾乃九重天无量梵境菩提树灵毕钵罗，不知施主缘何执念来至无量梵境，又缘何执念坏吾树身？“

阿鹜不晓得自己竟然冒犯了树灵，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毕钵罗神君，晚辈乃幽冥界酆都大帝，恕晚辈无知，多有冒犯，还望神君海涵？”

阿鹜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的肉身消散得愈发地快了，用尽全身气力回了毕钵罗神君一个单手礼，正欲转身逃离此地，身后却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慢着，施主怕是在寻这个吧。”

阿鹜循声看去，只见那男子掌心中生出一丝金色的神光，男子拂袖一挥，那只玄天铃安然无恙地立于那男子掌心之中。

“玄天铃，为何会在您掌中？“

阿鹜说不上来自己是惊是喜，一时间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就连面上的面具都微微颤了颤。玄天铃认主，他从不将它离身，按理说这三界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没有人能轻易将它带出幽冥界。

毕钵罗神见阿鹜这等反应，不由得笑出了声，又缓缓道：“说来话长，这玄天铃与吾小徒儿颇有一段渊源，此物随你而来又会因你而去，如今你因它而来，将来亦会随它而去。“

阿鹜被这番话绕得有点晕，幸好终于寻得了玄天铃，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

“师父，师父，又在诓人！“男子身后传来少女若银铃般的声音。

“你呀，下回若是再惹事，为师可不再替你收拾这些烂摊子了。”毕钵罗神君虽这么说着，可面上洋溢着神圣空灵的笑靥，他头上的神光照拂着少女，一如他的手慈父般地轻抚着少女的头。

阿鹜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待那少女现身才知那便是那日私闯幽冥界六宫的红衣少女。

“是你？女娃！”

“那是自然。“红衣少女得意地抿嘴笑道，一拂手便用灵力止住了阿鹜身上肉身消散之状。

阿鹜刚要上前质问那红衣少女为何盗取他的玄天铃，为何能将玄天铃带至这九重天的无量梵境里，却听闻一旁的毕钵罗神君发话了：“此乃吾座下唯一的弟子，学名衍苕，酆都大帝莫要气恼，吾这小徒儿平日里被宠惯坏了，不知轻重，还望大帝看在小徒儿心性纯良的份上宽恕她。”说罢，遂让衍苕给阿鹜赔个不是。

衍苕乖乖地赔礼道歉一番，却仍是一脸的不情愿。

毕钵罗神君对他的这小徒儿倒是宠溺得很，对小徒儿的做法只是双眉微微蹙了蹙，即刻又微笑着颔首道：“衍苕说，是你让她的骊儿投生良善之道，有朝一日想带你来无量梵境见一见本尊，岂料她竟想出的这法子带你来此处，这五百年来，难得见吾这小徒儿这般愉悦了。”

毕钵罗神君说罢，只微微一笑，四周围顷刻间繁花盛开，百鸟争鸣，衍苕见状瞬时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欢腾地绕着毕钵罗神君道：“师父一笑百媚生矣！”

阿鹜却并未觉得欣喜，只觉得眼前这二人师徒关系不同寻常，他瞧着那毕钵罗神君对衍苕的宠溺都快要从他的双眸中溢出来了，二人若非亲族关系，又怎会有那般情感？更何况，昔日听闻瑶池王母严苛细致，怎会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至这九重天的无量梵境里过着与毕钵罗神君相依为命的日子？

阿鹜正纳闷着，恍然间有个穿玄色袍子的人从天而降，那人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在阿鹜同毕钵罗神君与衍苕之间，刚一落地就急切地道：“殿下，您真的在此处！”

阿鹜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神荼，于是道：“此处清净，适宜将养些时日，本尊不过是想清净清净。”

“殿下！”神荼听闻此话更着了谎，好不容易寻得了殿下，若是空手而归，天尊那边委实不好交代，“殿下，酆都不可一日无主，殿下若是离开，那酆都怎么办？”

神荼这说服人的一套法子同天尊一样一贯喜欢在没辙的时候打出感情牌，好让别人都乖乖从了他的意愿，阿鹜最不喜这一套。

回想当初，他刚被太乙救苦天尊重塑真身并非出于他一己之愿，他几次三番寻死觅活，最终还是败在天尊打出的那一手手感情牌下，只是没人能明白天尊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阿鹜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当初，天尊何不遂了他的因果散了他的三魂七魄，令他入了六道去了了未了的因果，而是将他救回来百无聊赖地继续过着这一生？待他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是被诓回来的，心中着实不甘，可那个时候他已是酆都大帝，直至后来，他再不信那一套说服人的法子，给自己立了一套非黑即白的法则，才让自己在感情牌面前变得不那么容易动容些。

想到这儿，阿鹜禁不住双眉微微颤了颤，道：“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透透气再回去也不迟。”

若是回去……唔，回去又能做甚？

不是回到度溯山上那几株桃树下一面担着酆都大帝的虚名静修灵力一面眼睁睁看着无数三魂七魄被送至不同的地方受刑就是要处理东岳走后的一大堆烂摊子。

眼下，阿鹜觉得玄天铃既已寻回，倒不如借着这机会暂且离开幽冥界一些时日，这五百年来，他从未走出幽冥界。阿鹜自以为自己并非是那种不讲情义之人，虽则当初他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意识尚处于一片混沌，大概是在那之前经历过什么大的伤情之事，他一醒来就止不住地大哭一场，这一哭肉身之痛贯穿全身，令他总有以死一了百了的想法。可阿鹜心里自始自终都很清楚，他的命，他的这副躯体，不过是靠着吸收幽冥界天尊的神力支撑着，神荼玉垒虽也数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背叛幽冥界一走了之的。

不过见神荼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阿鹜倒觉得有趣，遂佯装不屑冷冷地对神荼道：“天尊不过给吾一个虚名罢了，吾不在，上有太乙救苦天尊、东岳大帝、阎王可主事幽冥界，下有五道将军，判官，黑白无常等鬼吏鬼族负责鬼神之事，酆都又岂会一日无主。”

阿鹜说罢，遂转过身去。

衍苕躲在毕钵罗神君身后抿着嘴笑。

神荼听了此话，瞬时满面愁容：“殿下所言极是！可是，殿下身上这伤，小仙担心……殿下，恕小仙斗胆，玄天铃既已寻回，小仙还是恳请殿下回归幽冥界！”神荼说这话时，阿鹜眼见他的肉身正趋于消散之势，遂用天尊不久前教他的斡旋阴阳法将衍苕用在他身上的法术用在了神荼身上。

“殿下，这，这，怕是不妥……”神荼惊慌跪地。

“有何不可？生死有命，倒也不过如此。你一路劳顿，比吾更需要庇护肉身”，阿鹜抬头仰望着天说道，“不过吾自有分寸，数日后定会回到酆都处理六宫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