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马场之旅(上)(1 / 2)

二十二号,芬恩、米罗、亨里克还有某个陌生的男人,四个人租了一架骡车,拖着四套马具出了城。

向西的路很不好走,这里的地面被不知道是土拨鼠还是兔子的动物弄得坑坑洼洼,稍有不慎就容易崴到蹄子。大部分植被都只有草原和一两棵光秃秃的小树,也没有什么人烟。

“我听说,你和亨里克都是军事学院的学生。”那个男人找芬恩搭话,“你们是同一年的,都要毕业了吧?”

“是的,先生。”

“我是也是军事学院出来的,算是你们学长。1240年毕业的,在王宫外务部门干了8年,又去安全部门干了6年。”

芬恩的词典里完全没有所谓“学长”这个词,事实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学院以外的地方见到与学院相关的人物。

“您想说什么?”

“就是随便聊聊嘛,路这么远。”那人做出一副你真没意思的表情,“你们毕业了好找工作吗?”

芬恩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他。

“我是说工作,真正的工作,能养家糊口,能带给你一份稳定的收入,证明你在社会中的地位,给你一个在世界上立足的身份。职业军官、领主的幕僚、防御顾问之类的。

你要知道,虽然战争迫在眉睫,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但它无论如何总有结束的一天吧?在那之后你准备做什么?像你、或者像我,这样一个十几岁就被训练来杀人的小孩,将来会变成怎样的人?不知道你考虑过这些问题没有。”

芬恩对这个话题毫无准备,说实话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作为梅钦的马龙家族次子,而且比身为长兄和家族继承人的罗宾明显更适合作为骑士履行家族对王国的封建义务的情况下,自己的存在对于家族是有意义的,但他也相信自己对于家人的意义并不只是个投资,并不只是账簿上的数字。

我是个人,我与一头牛,一只打鸣的公鸡,一块能产出麦子和卷心菜的土地是不一样的,我不是一只酿酒的酒桶,也不是一个锻铁的风炉,更不是一条远洋海船。

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充溢着他的胸膛,又热烈又清凉,就像母亲的拇指在他胸口擦了一点薄荷油。他想跳舞,想奔跑,想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但在那种骄傲冷却下来时,这种如同无源之水似乎凭空冒出来的想法,又让他感到惶恐和惊愕,没弄明白这个弯是如何转过来的。

他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个噩梦,在梦里他拽了身上一根汗毛,从毛囊里面带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整个人只剩下一张皮,只能贴在地上被风吹着走。这给了他莫大的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那张皮,还是汗毛底下带出来的东西;他所认识的自己又是那张皮,还是汗毛底下带出来的东西。就像那本画满了异国文字的笔记本,这些东西究竟属于谁?真的是我吗?还是“祂”?刚才的念头呢,是我的还是“祂”的?

芬恩就这么陷入了沉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烈日下枯黄的草地上走着。

那个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只得转向米罗:“你是马龙的侍从?”

“事实上,是马龙先生一位朋友的侍从,这次是我自愿来护卫他。”米罗彬彬有礼地答道,他的口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异域感。

“你这是哪里的口音?”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压迫性。

“我在巴里昂出生、长大,不久前刚刚乘船来到卡拉迪亚。”

那个人了然道:“啊,石榴王的那一支吗?”

米罗微笑:“我们是不会接受这个称呼的,先生。这非常不礼貌。”

那人举起手挥了一下,转而去看亨里克。

“呃,老爷。”亨里克朝他点了下头,“您有何吩咐?”

“不要这么呆头呆脑的,带上耳朵去听,带上眼睛去看!”他张开两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在亨里克面前来回比划,“亨里克,你现在是我的侍从,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肢体的延申,我的武器和战马。你要和我穿一条裤子——不,别动,那只是个比喻——理解精髓!你看见我刚才在做什么了吗?我在聊天,跟你的同学,那位芬恩·马龙,了解他的出身,一个来上军事学院的家伙,然后调动他的情绪,挑拨他的欲望,你明白吗?这就是在打仗,年轻人,仗就是这样去打的,掌握主动权,而不是等着别人......”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错话,连忙往回圆,“而不是等着别人自己露出破绽,因为破绽往往就是陷阱。你看到他了吗?芬恩·马龙,一个聪明的小子,他听进去了,因为他在思考。你呢?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老爷。”亨里克缓慢而坚定地点头。

那人被他的反应给整得无话可说,气鼓鼓的像个愤怒的蛤蟆。

“您叫什么名字?”米罗突然问他。

那人用惊奇的目光扫了米罗一眼,然后又愤怒地看向亨里克:“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为什么没告诉他?”

“我......”

“亨里克呀亨里克,我愚笨的小侍从,”那人唉声叹气,一边摇头一边道,“当你组织一场集体活动,最少要叫大家知道活动中都有谁吧?我们四个是因为你的关系而参加了这场活动,所以介绍大家认识自然也是你的义务,大家应当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此事在《古事记》中亦有记载。依你来看,这里都有谁呢,嗯,首先是这位芬恩·马龙先生,你的一位朋友,军事学院的Studet。然后是这位志愿跟随马龙先生的巴里昂瓦兰侍从,呃,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看看看看,亨里克又丢了一分。第三位,自然就是你亨里克·布德舒赫特了,也就是我的侍从。在下,你亨里克的主君,大家却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像什么话呢,别人叫你亨里克,你自然可以答应。要是把我称作‘亨里克的骑士’,那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不答应吧,显得好像——像这位不知名的侍从先生方才所说的那样——好像不是那末礼貌。要是答应了,不是显得我这个主君反倒成了你的附属?这岂不是倒反天罡,成何体统呀。亨里克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老爷。”

他拍拍亨里克的肩膀:“好孩子,现在向他介绍我吧。”

“呃,这位......”

“沃夫·米罗。”米罗撇撇嘴。

“沃夫·米罗先生。这位是穿袍贵族格里戈·蒂·迈耶,是我亨里克的主君。”

“很好,看来你学会了。”

“很荣幸与您同行,迈耶老爷。”米罗板着脸说道。

“你应得的。”迈耶趾高气昂。

之后米罗就没再说话。迈耶就拉着亨里克,嘴里兀自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好像要把之前十四年攒下的口水在今天一天全消耗出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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