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偶遇(1 / 1)

“师娘不愧是师娘,咱们自己家里没有外人的时候,你看师娘还跟师傅吵吵闹闹,但师娘真不愧是大家闺秀,店里有客人的时候还真不发火,什么也没说端庄的站在那,淡淡的瞟了师傅一眼,师傅当时就一僵,脑门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墨染正讲的兴高采烈,声音是越来越大,一只脚还踏上了椅子,撸了两下袖子讲的是唾沫横飞,听的他师弟面部表情那叫一个丰富,连边上的净慈小和尚都忍不住凑近了竖起耳朵入了迷。结果房门一开,方临风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好你个小猢狲又在胡说八道!”

师傅应是午睡刚醒来,外袍都没有穿,肯定是在隔壁听到了宝贝徒弟跟宝贝儿子在添油加醋的学舌,这下哪里忍得住,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就要来教训这臭小子。

墨染一看大事不好,脚底抹油撒腿就开溜,背后编排师傅竟然被当场捉住现行,这还得了,当下两步并作一步就蹿出了房门,身后传来墨弦哇哇大叫的声音:“爹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师兄故意讲给我听的,啊轻点疼疼...”心里默念着死道友莫死贫道,这么多年来那么些好吃的都让给师弟了,挨揍的时候小师弟可得冲在最前面,当下足底生风跑的更快了。

禅房外面本来甚是宽敞,但现在四处堆放了好多瓦片、木料、漆之类的材料,乱七八糟,墨染也未多想,转角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连跑带跳一口气冲出庙门,来到了镇上。

这小镇是应天府至苏州府的必经之路,自太祖年间到如今此地并无战事,数十年前成祖皇帝清君侧的“靖难”亦未波及此处,人口较当年已上涨数倍,各地的商贾云集,交易地之一就在北塘河、吴桥附近,在运河对面,有一条五里河塘可直达惠山宝善桥,商贩在做生意之余,都喜携家带口乘小船去惠山游玩。

街上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卖胭脂的、首饰的、米面的、衣帽的、南来北往的货物与旅人交汇于此,街上摆摊卖糖人的、本地的酒酿醪糟的、小娘子调制的糖水儿的,还有苏北来唱皮影戏的,但要说最独特的还是镇上做泥人儿的。

惠山泥人据传有几百年历史了,早期本地村民制作泥人算是家庭的副业,在农闲时用地头间的泥土捏制一些模型,再放入窑中烧制,后来出现了专卖泥人的作坊。

泥人店大多前堂为店,后屋则做作坊。在惠山的周围有一层特有的棕黑色的粘土,这就是用来塑惠山泥人的原料,当地人俗称惠山黑土。这种黑泥细度极细,可塑性极佳,非常适合捏塑之用。质地细腻洁净,不含沙砾,搓而不纹,弯而不断,干而不裂,哪怕自然干燥,不入窑烧制也能有很好的强度和硬度。当地能出这样的“细货”,就与这些特殊的粘土有关。

镇上的泥人店以五里长街、上下河塘居多,墨染信步闲逛,路过一家莺莺燕燕挤满人的卖水粉的店,隔壁便是一家三开间的铺子,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泥人张”,这条街上的店名基本都是以掌柜姓氏命名的,比如“泥人丁”、“泥人李”,也有一较高下之意。墨染跨进门槛,映入眼帘便是一排排的货架,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小花囡、小如意、小寿星、小佛像、叠罗汉、泥阿福以及鸡、狗、鹅等小禽兽。

店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幼皆有,绕过一排货架,拐角处一个身穿淡绿长裙的姑娘正蹲着打量一对可爱的大阿福,一袭长发如瀑布般垂下,露出半张侧脸,竹窗射进来的阳光恰照在鼻尖,晶莹剔透。许是蹲久了腿乏,起身时踩住了裙摆,一个踉跄没站稳,忙伸手扶了一下货架,并未跌倒,但摆在最上面的虎头晃动了几下竟跌了下来,墨染眼疾手快伸手去抓,但手指碰到了并没有握住,画着笑脸的小虎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那女子回头一看,轻轻“啊”了一声,忙弯腰去捡那刷了黄颜料的虎头碎片,墨染也捡了几块,两人一抬头,墨染一看,竟是在“天下第二泉”处遇见的那落水的姑娘,下意识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你啊,好巧。”

墨染这不同于“才子”们打招呼的方式可能确实有点别具一格,但对面的顾家大小姐看着也不像是拘泥于礼法的女子,落落大方向墨染道了个万福,想是方才回去更了衣,这次并未故意乔装打扮,换下男子的装束,恢复了本来的妆容,竟然颇为精致,明眸皓齿,长发及腰,长发微湿,戴了一支翠绿玉簪,跟新换上的长裙颇为相称,立在墨染面前,犹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

墨染不禁也心中暗赞,这女子的气质着实不凡,他也不方便盯着人家女子一直看,恰好掌柜走了过来,顾小姐说道:“掌柜的实是抱歉,小女子方才不慎碰掉了这虎头,捏的真是唯妙唯俏,这只小虎头值多少钱,照价赔给你。”

微胖的掌柜头上戴着圆形小帽,身着大褂,一团和气的笑了笑,“能来小店的都是贵客,说什么赔不赔的,小姐若是喜欢,可以移步至后院捏一个,小老儿这家店开的有年头了,不光只卖泥人,后院经常有全家一起来捏泥人耍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位公子跟您亦是相识,不妨一同去看看。”

顾小姐道:“如此也好,多谢掌柜美意。”说着望向墨染:“不知方公子意下如何?”

墨染道:“在下也有此意,久闻泥人张金字招牌,远近闻名,大多作坊可不许旁人参观,敝帚自珍,不想掌柜如此开明,怪不得生意如此兴隆。”墨染知晓顾小姐在顾虑什么,现在这个年代,无论什么行当,匠人的技艺再精湛,也被读书人视为贱业,“才子们”自恃身份,是万万不会亲自动手去捏泥人的,唯恐被人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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