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2)

屏幕适时跳出值机提醒,黎想舒口气,合上登机箱,将这一场奇怪的境遇留在了这座城池里。

从林城到申城,航程约莫三个小时。

黎想啃着三明治,专注于屏幕上的底稿,指尖快速跳跃。Teams 和 outlook 的信息提示闪了又闪:小朋友们层出不穷的问题、经理不断添加的任务清单和批注,还有一条条 deadline 提醒。

没完没了的工作,看不到头的忙季。

陈知临:【上飞机了?我接不了你,客户那边临时有点事。】

黎想:【没事,我待会直接去公司加班。】

陈知临:【行,晚点再联系。】

对方发完这条信息便下了线;黎想撇撇嘴,满脑子都是可能还在宫腔里的棉条,郁闷。

等下了飞机,手机又恢复了闹腾模式。

她心生烦躁,最后干脆静音不再去管,工作有这么重要吗?晚一点回复邮件不行吗?会死吗?

某一刻,静音键都没能阻绝外界的讨伐。

黎想清了清嗓子:“妈?”

薛文倩嗓音隐有怒意:“信息也不及时回,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不回...我忙季要到三月底才结束...”

薛文倩提高了音量:“忙季、忙季、忙季,忙到连吃顿年夜饭的功夫都没有?不行的话,我让你爸开车去接你,吃完饭再给你送回去!”说完便吧唧挂断了电话。

黎想欲哭无泪:当初脑子里究竟是进了多少水,才会选择审计这个行业?

下一秒,黎康明的信息传来:

【你妈在发脾气,今年争取回家吃顿年夜饭,乖。】

【我到时候开车去接你,小陈如果乐意的话,一起吧。】

黎想深叹口气:【我坐动车回去,他就算了。】

过年假期短,春运车票难抢,加上没有客户的叨扰,黎想更乐意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赶底稿和报告。

刚毕业的两年,她工作劲头格外强势,非但不觉得委屈,还会在朋友圈秀一秀自己的兢兢业业。而现在,工作和生活彻底混为一谈,她微信几乎 24 小时在线,像一只随时等待被传唤的斗鸡。

她思绪纷飞,没留意专车已经停在公司楼下。

阳光正好,行人们着装精致,笑容满面,享受着美好的元旦。黎想打量起窗户玻璃里的身影:蓬头垢面,顶着蠢萌电脑镜,右肩更是被帆布包压塌不少。

六楼办公区今日格外热闹,大家叽叽喳喳,正讨论前一日刚公布的外派人员名单。黎想不作他想,佯装无事般开机、设置屏显,满脑子都是陈知临几天前那句:“下一年度的外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呵,没问题。

她深呼口气,刚要工作,只见 Martin 的头像冒了出来:【进来开会,6-19。】

逼仄的会议室硝烟弥漫,组里两个小朋友头都不敢抬;Martin 努努嘴,眼神示意黎想认真听。

客户正在那头大发雷霆,叨叨不休:“贵司现在招人门槛这么低了?基本的会计准则知识储备呢?”

“我读给你听听啊,你们问的一些蠢问题。”

“无形资产台账测算出的应计累计摊销和账面实际摊销一致,但手工台账里有一列过程数少算一个月,要求做审计调整吗?”

“科目余额表为什么不重分类?”

“A 欠我十块钱,我欠了 A20 块钱,其中抵消的差价是否会影响报表呢?”

客户冷笑一声:“Martin,预算不够吗?合着我是贵司的扫盲老师???”

Martin 面色阴沉,语气却在赔着笑。待电话挂断,他砰一声合上电脑,撇头望着黎想:“项目组内部不复核发给客户的问题吗?”

黎想没作声,哪怕大可以解释:昨日她一整天都穿着防护服和牛作斗争。可在经理眼里:底下人做事出了纰漏,都是她这个 AIC(审计助理经理)的失职。

“好了”,Martin 清清嗓子:“其他人出去干活。黎想留下。”

小朋友们如获大赦,猫着腰,忙不迭抱着电脑跑了。

Martin 语重心长,唠唠叨叨,核心思想很简单:黎想身为 AIC,昨天一天干的却都是刚入职小朋友的活。单从预算角度而言,项目组就亏大了。

“我知道昨天你没空看邮件和回复信息。但我希望下次你能提前想好应对方案,而不是每次组里小朋友有事,你都抢着上去帮忙。怎么?当雷锋上瘾啊?”

他抬起手,打断黎想的启唇,旁敲侧击地提醒:从别的组临时抽调人手不是什么麻烦事,很多时候不过是卖个情面。黎想一贯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工作能力无可厚非,却忘了反思为什么总遇到这档子难题。

“还有外派的事。你过去四年都是 high performer,按道理该去...”,Martin 顿了顿,“但人际关系考量也占一大部分。”

事已成定局,过多纠结背后的原因只会自取其辱。黎想淡然一笑,努力让语气听上去云淡风轻:“嗯,我会继续努力。”

Martin 正说到兴头上:“另外,虽然我知道你和陈总在他加入公司之前就在一起了,但其他人不一定这么想。以他的级别,还有在公司的影响力,你不去外派也算间接维护了他的名声。没事了,你继续忙吧。”

黎想听不惯 Martin 的逻辑,不由得僵住几秒。她强咽下反驳的话,直冲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再没事人般回到工位上。

她戴着耳机,心无旁骛审核着底稿,在某个瞬间涌起翻新重做的冲动。她深吸口气,柔声唤来组里的小朋友,重申了一遍说到烂的审计规则:前一年的底稿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照搬不动,改几个日期就算完成今年的任务。

对方一脸懵懂,机械地点头,不知道真正听进去多少。

黎想耐着性子:“还有不懂的吗?”

“没有了。”

她放软语调:“去吧,重头做。”

她转动座椅面朝窗外,眺望着一排排高楼大厦和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阳光通过玻璃外墙不断反射,晒得人暖洋洋的,她两只手交叠于胸前,脑子里塞满了下周该和客户对接的问题、需要跟进的函证、抽不到的凭证...

陈知临:【打算几点下班?我接你。】

黎想一只手撑着下巴,思忖几秒:【五点吧。】

陈知临:【行。】

“怎么下飞机直接进公司了?”陈知临一身西装革履,身上的柑橘香似有似无,挺好闻。

黎想绑好安全带,冷淡应着:“收拾烂摊子。”

陈知临挑挑眉,伸出手捏捏她面颊:“累不累?晚上吃日料?”

“回家随便吃一点吧。”

“回哪个家?”陈知临双手握着双向盘,饶有兴趣地觑着她。

黎想撇过头,郑重其事:“我今天很累,房子还有两个月才到期...搬家的事等过了年再说好吗?”

对方耸耸肩,瞬间偃旗息鼓:“那去我家?厨房大。”

“行。”

元旦傍晚的路况差到令人发指。

车厢内发酵着让人莫名绷紧的气氛,民谣歌手的吉他节奏越来越快,终在一刻,黎想拧小了音量,好吵。

陈知临一手转着方向盘,一手从中控掏出一个黑色小礼盒,递到她面前。

黎想瞧着他掌心方方正正的小盒,心里擂起小鼓,迟迟不敢伸手接。

“打开看看。”他目不斜视,笃定的语气:“你应该会喜欢。”

黎想看着蝴蝶结丝带上的 logo,又掂了掂礼盒的重量。最后缓缓打开:红丝绒盒里一对珍珠耳环微微闪着光。她松了口气:“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是新年礼物。喜欢吗?”

“喜欢,谢谢。”

“你刚才的反应会让我误会你生怕我会求婚。”

盒子“嘭”一声合上,伴随着黎想的回应:“我以为我们俩已经达成了共识。”

陈知临沉默几秒,不置可否:“你过年怎么安排?见一下我爸妈?”

“回家,再不回我妈估计要杀了我。”

“我呢?”

“你不是陪你爸妈过年?”

“平时都在一个城市,陪不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工作那么忙,再说吧。”

黎想放下一截车窗,冷风一股脑灌进来,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顺势将心底的不爽吹至舌尖: “你什么时候知道外派人员名单的?”

“比你早一周。”

她鼻腔嗤笑:“很好,非常好。”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