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21(2 / 2)

“所以梵高的伟大是被后人推崇出来的,这点没问题吧?也就是说,他的伟大具有时效性,在他当时的时代,他不伟大,后来他就伟大起来了。我每次看他的画,实在看不出来他的画有什么伟大之处,甚至如果上面不署梵高的名,我就会以为是小学生的随手涂鸦之作,但一看见了梵高的名字,我立马就会再多看两眼,但不管再多看几眼,我就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伟大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么多认为梵高伟大的人,是真的觉得梵高伟大,还是像见了“皇帝的新装”一样自我欺骗呢?如果此刻有人问我,梵高的画确实不错吧?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因为人家是公认的伟大画家,我不敢造次说:真是一堆垃圾,画的什么玩意儿,我要是学几天画也能比他画得好;我又不想承认自己对艺术的一无所知,于是我只好连连点头。但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梵高被打倒了,大家都觉得他的画真是垃圾的时候,我那时肯定会大言不惭地说:看嘛,我早就知道,他的画就是一堆垃圾,还什么伟大的画家呢,不过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梵高的画和他本人之后会不会不再伟大了,这个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生前并不伟大,我如果和他同一时代,我就有权利说他的画是垃圾,因为那时候没人强迫我必须承认他的画是伟大的作品。可能他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的作品不过是一堆垃圾吧?这点和我们的诗圣杜甫很像。”

清水道:“我大概明白你说的真正的伟大是永恒的伟大,是超越时间的,就像真理一样,永恒不变。而人为推崇的伟大,具有时效性,这段时间很伟大,可能过段时间就不伟大了,或者这段时间不伟大,过段时间又伟大起来了。是这样理解的吧?”

我摸了摸清水的脑袋,夸赞道:“聪明。以我自己为例,我之前写的诗歌,小说都没有机会发表,我经常怀疑我自己的能力,也因此觉得那真是一堆垃圾,我发给朋友们看我写的东西,很多朋友也觉得我写的真是一堆垃圾。或许我写的东西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发表,就像梵高和杜甫一样,经常靠朋友和家人救济过活,但保不准我过了一两百年之后火了,成了那时候人们心中的伟大作家,当他们看到我的文字时,无不对我赞叹不已,即便没有看过我作品的人也都要夸我两句:你说的张三,我知道,我太知道了,他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的一字一句都值得我们细细研读,每次读完总会让我受益匪浅。你有没有觉得很搞笑?反正我要是现在听见有人这样夸我,我一定会觉得很搞笑,因为我现在惨兮兮的,还经常被别人看成是个要饭的。这就是我们人为推崇的伟大。”

清水笑到:“你拿自己举例也太搞笑了吧,按照你这个例子往前推测一下杜甫,他当时会不会和你的状态差不多?”

“不知道,我之前给你讲过杜甫,他一辈子都混得惨兮兮的,他是真的经常吃不起饭,我至少生活状态比他好多了,不愁吃不愁穿。我们再来一起看看杜甫的生平吧:杜甫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唐玄宗开元三年,杜甫四岁时寄养在洛阳姑母家。他自小体弱多病,六岁时寄居在河南郾城,七岁学作诗,九岁能书大字,十九岁开始到处闲逛,他去江南一带闲逛了一圈,然后去洛阳参加第一次进士考试,没考上。之后又到处闲逛,到三十岁时,杜甫结婚了。天宝三年(744年)春天,杜甫又去洛阳闲逛的时候,这次遇到了他的偶像李白。李白和杜甫的这次会面,被后世的人吹上了天,说是诗圣和诗仙的一次伟大碰面,我觉得这是牵强附会,因为当时李白已经是大明星了,杜甫还啥也不是,李白一生都没用正眼瞧过一眼杜甫,李白根本瞧不上他。就像我喜欢歌手许巍,我是他的粉丝,有一天我和他见面了,他破天荒地带我玩了两天,我自然是心花怒放了,但许巍根本瞧不上我,他只把我当做他的一个粉丝而已,他的粉丝有很多,不差我一个,甚至过不了多久他就把我忘记了,如果有可能再见面的时候,他肯定叫不出我的名字。我想李白和杜甫当时见面的状态应该就是这样的。天宝五年(746年),杜甫结束闲逛的生活来到长安,居住了十年,这十年中,他又去考了一次,结果还是没考上。杜甫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了,就不断写诗拍权贵的马屁,希望能得到推荐,但他运气不好,没人愿意举荐他。这状态和我现在也很像。杜甫在长安混了几年,吃饭都成问题了,基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因为没人举荐他,他就开始写诗讥讽恃宠弄权、骄奢淫逸的权贵。我也经常这样,不如意的时候,总会骂两句,发发闹骚。后来杜甫被任为河西县尉,但他觉得官小,看不上,就没有接受。后来觉得这样下去也不行,就接受了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小官。在此期间,他的生活非常困难,他的小儿子跟着他被活活饿死了。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被叛军所俘,押送到长安,后来杜甫逃出长安,投奔了唐肃宗,唐肃宗安排他干左拾遗,官职也不高。这期间他拍皇帝的马屁非常积极。过了几年,他因房琯事件触怒了唐肃宗,差点丢了性命,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这年冬天,他在去任职的路上见到了国破家亡的惨状,写了三吏三别,后来觉得华州司功参军干着也没意思,就干脆辞职了。之后就带着一家老小到处流浪,吃糠咽菜、睡桥洞。乾元三年,四十九岁的杜甫流浪到了成都,在朋友的帮助下修了一个茅草屋,在里面写了一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后来杜甫离开成都,沿湘江南下投靠亲友,他想前往郴州投靠舅舅,因遇到发大水,他们一家人在船上饿了五天五夜,直接饿死了,也有说当时耒阳的县令给他送来一堆酒肉,杜甫没能忍住吃多了,直接撑死了。反正不管怎么死的,总之不是寿终正寝,死的时候五十九岁,不到六十。当然这个年龄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高寿了。但从他惨淡的一生来看,我实在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伟大之处,反而我觉得他很可怜,他身前并没有享有伟大诗人的待遇,死后一百多年了才开始有人了解他,过了六七百年之后,他才被评上“诗圣”,但那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了,他如果这时候还能醒来,会不会骂一句:他妈的,怎么不早点评上诗圣?早点评上老子就不至于一辈子惨兮兮的,最后还被饿死了。关于杜甫的生平,大概就是这样的。”

清水感慨道:“杜甫一生真不容易。我们现在就比他好过多了。”

“其实不只是杜甫,在杜甫之前的陶渊明也是一样,生前不伟大,死了三四百年了才开始被大家顶礼膜拜。当时陶渊明写的诗也没什么人看,顶多就是朋友之间看看,其他人对他写的那玩意儿没啥兴趣。就像现在我写的东西一样,除了厚着脸皮发给朋友看看,也没什么人看。朋友赏脸看了,偶尔还要对我写的建议一下:你应该这样写,这样写更有趣云云……我想陶渊明当时应该也是这样,天天偷奸耍滑,种个地也不好好种,天天就想喝两杯小酒,写写诗。然后他就把地种成了草盛豆苗稀,他把自己的诗发给朋友欣赏,如果我和他一个时代,是他朋友的话,就会这样教育他:小陶啊,你还是先专心种地吧,别天天写诗了,写诗能当饭吃吗?你看你一个大男人,把地都种成啥样了?你还有老婆孩子指望你养,听哥一句劝,别天天不务正业,搞得到时候又来找我借米借钱的,借的次数多了,我都替你感到臊得荒,还有你那诗写的都是些啥玩意儿,就显得你清高不是?地被你种成这个样子,还有脸写在诗里去,不嫌丢人吗?这种语气就像我找我朋友借钱的时候,他们总要这样教育我一番,我知道他们是对我好,他们想让我振作起来,最好是不要经常找他们借钱。陶渊明听了我的话,也可能会收起他写的诗,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如果他知道他未来能火,他就不会听我的。但关键是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就像我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火,所以我写作也就没有那么卖力,而且总喜欢毫无章法地乱写。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未来会大火特火,我就会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地学着写点好东西。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万一明天就死掉了,今天还是想怎样就怎样吧。我猜测陶渊明当时的想法应该也和我现在想的差不多。但他还是很不幸,没有能看到自己火,他也和杜甫一样,把自己的儿子饿死了,后来自己也在饥寒交迫中病死了。过了四百多年,苏东坡开始不遗余力地推崇他,他才彻底“火”了起来。我每次读到这些人物的时候都感觉很悲凉,总会想起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你觉得呢?”

清水仰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道:“确实挺悲凉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苦苦追求的那么多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但如果我不这样做,好像又显得格格不入,显得不合时宜,我一边思考着,一边随大流,就这样矛盾地读完了自己的大学。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跟一场梦一样。你呢,是想要追求人为推崇的伟大呢还是真正的伟大?”

“两个都很难,且也都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你这样问感觉我已经是很伟大了似的,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了,一切随缘吧,走到哪算哪。”

“好,咱们还是不要伟大了,我觉得就这样活着挺好,没有人知道我们,也就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你要是伟大了,就该有很多人来烦你了。”

“知我者,清水是也。”

……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