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仓前一天 2024年2月22日2(1 / 1)

大雪漫天飞舞,无声地浸润着干燥的城市。如果仔细倾听,树梢上、楼宇间、草丛里都会散发出急促而渴望的呼吸声、欢闹声。这个古老城市,已经很难见到这样浪漫的天气了。我觉得,这应该是吉祥之兆。

继第四次化疗出院之后,也就在家刚修养一周左右时间,主治大夫突然通知说,让今天去门诊开住院单。估计是要进仓移植了。我们知道,开住院单并不意味着一定能住院,还得看有无床位。所以还是决定,由孩子他妈照例打前站去办手续,看情况再做安排。

老夫老妻的小卫,是我们家的“道理”王。比我小两岁,全名江锦卫,仅看名字就是厉害角色,基本符合她的做事特征。家里家外风驰电掣,从来不轻易认输。输了也得参照她总能赢的定论。我们结婚30年,老公老婆角色早已模糊,虚事我上级,实事她上级。剁了我的手,她顾不上感觉疼,会赶紧跑医院安上,以免影响我以后上厕所严重不方便;剁了她的手,我会先喊疼疼疼,然后诅咒老天无眼,为什么如此不公。遇上我这种大劫,很能体现她杀伐果断的处理能力,她没有丁点抱怨,遇山开山,遇水搭桥。当然,脆弱的一面肯定有,至少没有在我面前流露。

我这在家好不容易把早饭吃到嘴边,那边就召唤立刻去医院,说马上要做骨穿和ct。我也没问原因,即刻穿衣出发。晃晃悠悠从四楼拄着拐杖下来,在大雪中足足等了半小时,才笨拙地在手机上叫到一辆滴滴,蜗牛般开到医院。

没想到骨穿也能在门诊做,就在诊室门前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两个高大小伙子在操作室接待了我。他们晃来晃去,一点都没有医院的温和感,说绑架现场更相似一些。果然钢针猛从腰间刺进去,下手毫不留情,疼得我双腿直跳,两鬓冒汗。我趴在病床上说,小伙子,我做过9次骨穿,你们这是最疼的一次。主要操作的那位大夫轻描淡写地说,是啊,你的骨头果然硬,不用力不行嘛。看来大夫不仅医术要精,耍滑头的本领也要过关。

ct做得倒是比较顺利。但按预约是明天下午的时间,明摆着会耽误进仓。老婆及时反映给主治大夫,她一通电话,派了个穿白大褂的美女,亲自领着我们去了趟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ct室,10分钟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神秘的主治大夫姓尤,女博士,主攻髓性白血病治疗及骨髓移植。很早我就在网上搜到过她。她大约四十多岁,短发,小圆脸,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学院气十足。每次过来查房,说不了几句话,多的,也是给簇拥她周围的那几个学生,讲讲简单的心得和注意事项。

没办法,我们对她是百般地配合,笑脸的尺度绝对拿捏得刚刚好。但她对我感觉有躲闪感,很不明显,只有第六感才知道。有次她查房时,正巧碰上我吃车厘子,她用温和中带有权势的口稳说:“这个不能吃,我不能让你吃这个”。话没错,但是确实生硬,实不知处于什么心态。还有次她查房我一个人在,我刚脱口给他反映我的病情,她就堵了我的嘴,说,“我跟他们说话时你不要插嘴”。也是很唐突的那种。而我说话时她前边好像并没有讲话。

好了,总归她是个好大夫,这些不过是吹毛求疵的趣谈。她的气质就决定了她的水平。越是钻研业务的能手,越就不大会与人交流,这样反而让人放心。

截至今天,所有移植的前期准备和检查都做完了。本来做三次化疗就可以入仓,但是科主任、本院甚至是西部行业权威何大夫仔细研究了历次化疗结果,还是决定再做一次化疗比较保险。主要原因是最先两次化疗并没有达到完全满意的结果。宁可延迟,不能犯错,这是认真严谨的科学态度。所以除了今天的检查,其他检查都已在去年年底完成,包括心脑肝肺肾,以及眼睛耳鼻喉等。最有趣的是心里测试,给我出了500多道模棱两可的人生试题,历时50分钟,来证明我可以经受封闭状态下保持正常的能力。其实,很多题是乱答的,我实在懒得分辨它们相差不多的区别。后来经我切身体会,这个测试确实很有必要。只是最近儿子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感冒吧,平地里增添了一缕担忧。

晚上,电视上的连续剧已不能完全吸引我。心思早已游离于明天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有一个明确的姿态,或紧张或无所谓。但是没有,脑袋空空如也,无所适从,在家里走来走去。难道这么大的事,就很平常地开始了?倒是想跟小卫交流几句,又觉得说啥都是多余。她此时正忙于边打游戏边看电视剧。唯一让我有点顾虑的,是我应该恐慌而不知道恐慌的模样,所谓身临危险而习惯了危险、忘记了危险,真的不利于应对来势凶猛的险境啊。

估计还是我想多了。那边小卫突然开心傻笑了几秒,估计是那一局赢得很利落。

黑夜中,外边的大雪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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