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深(2 / 2)

三工头真叫吓住了,忙坐直了:“你他娘的!这么严重你不早点给我治!”

“有病的不找大夫难不成还得大夫去找病治?”

三工头这下慌透了神:“那你说怎么治?”

天命说得不紧不慢:“两个办法,一个慢,一个快。”

“快的!要快的!”他哪能要慢办法,明儿可是有大事情的。

“快呢,就是我给你扎上几针,再配上我这里的老方子,喝上一月,药到病除。”

三工头觉着这办法行,反正有方子在哪儿都能抓上药:“行行行,这行!”

天命下完针,将方子写出来递给他,三工头不识字,非叫天命把药材全念一遍给他。

“……续断,苁蓉,五味子,最要紧的一点,熬药的水一定得是‘人水’。”

三工头听不明白,天命说白了与他:“就是尿,还得是童子尿才最是管用。”

“你让我喝尿?”三工头听了就炸了,“少跟我放你娘的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把戏!”

天命不多理会他,将方子扔回去:“你也可以不喝,药效上不来可别怪我没警醒你。”

三工头拿着方子火冲冲回了屋,一想到天命说的人水,恨不得一把火点了他,又担心这毛病真会折腾死人:“他娘的老东西!最好说得有用!”

雷婆婆好俩月的精细养护着,嫦瑜看着脸色都好精气了许多,王简和汤金勇还是每日到点来到时走,隔几日便送些东西帮着分破些力气活,每回雷婆婆一出门做活去了,他们俩就在门口等着嫦瑜开门,这一来二去家里总会变些模样,弄得雷婆婆每日回来都要骂上他们几句。

“殿下,您许久日子没出门了吧。”汤金勇抱着劈好的柴堆作一捆,闲聊似的和嫦瑜说起来。

他们这样一天不落地来,院里那狗都不爱冲他们叫唤了,嫦瑜更是懒得搭理,他们说什么她都作没听见。

汤金勇也不管有没有人回他,自说自话:“昨早上我听人说,屠宰铺子那儿干活的老婆子摔鸡圈里去了,把人几十只鸡吓飞了,差点丢不少,还说人铺主在门口把那老婆子好一顿骂。”

一顿话叫他说得没滋没味,嫦瑜没深想这么件闲事。

王简在旁边搭腔:“世道不好啊,这年头,略上了点年纪的,要是再不做点苦活计,那才是活不下去了,挨顿骂而已,算不得什么。”

他话道来似家常,却引得嫦瑜心里愈发难受,自己病这么些天,本就嫌弃给雷婆婆添了麻烦,外头什么世道她比谁都清楚,每回同雷婆婆说起自己想做些活计,都要叫雷婆婆两句话堵回来:“我还没老呢!”“出去万一叫认识你的看见了怎么办?”

她越想越远,王简在旁边还不忘补两句:“雷老夫人做饭倒是有手艺,前些天看殿下用的那碗鸡丝粥,老远便闻见香气儿了。”

听着像是随口一说,嫦瑜猛地想起来,这半月里雷婆婆隔两日就拿回来些荤腥,都说是去屠宰馆子买的。

嫦瑜转头盯着王简,心里那点猜想更是激荡,说出来的话也没了威力:“你以为把雷婆婆摆出来就能捏住我了?”

王简笑而不回,待汤金勇打理净院子,他便起身:“时候不早,臣不打扰殿下了。”

嫦瑜扭着头,直至二人出了院门。许久,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从床柜里摸出那个包袱,她想将自己的东西尽数收拾好,可看一圈下来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带走的。她又转头去拿草把,可屋里让雷婆婆拾掇得干干净净,灶房里头连柴火都是码成垛的,哪有她下手的地方。嫦瑜回了屋,将自己蹾在条凳上不再动弹。

说要走,舍不得,说要留呢,她一个侥活下来的流犯,难不成留下来劳累婆婆一辈子么。想到日落西山头,嫦瑜也没想出个抉择来。

院里的狗没气没力地吠了几声,雷婆婆推门进来。“这畜牲今天是怎的了,平时见着我跟见仇人了似的。”

嫦瑜挂上笑脸迎上去:“我的错我的错,一天没给它口水,想是嗓子都干完了。”

嫦瑜拿着碗去给狗添了水,回来又见着雷婆婆拎着一小块猪肉。“今天去屠宰馆子正赶上那家杀猪,肉可新鲜着呢!院里的南瓜尖正好嫩,咱摘点来炒,没吃过吧!”

雷婆婆说得开心,撸起袖子就要去灶房。

嫦瑜眼尖,一晃眼的功夫就看见了雷婆婆手肘子上大片的瘀肿,嫦瑜上去拉着雷婆婆:“这是怎么了?”

雷婆婆慌里慌张想挣开她:“哎哟没事!想是,矿上那个灶台多高啊,可能磕着了,看着吓人,你不说我还没觉着痛呢!”说着就要将袖子往下扯。

嫦瑜又想起来,前天晚上雷婆婆回来,她看着雷婆婆衣服便不对劲,襟子和袖口上都是湿的,她还以为是汗,可听了汤金勇说的那个事,她一下就哭出来。

“婆婆!你不是,你别骗我,那些肉,矿上的钱哪够啊!”说得颠三倒四,越说越难受,嫦瑜哭得捋不清舌头,“屠宰馆子,他们说那边,说屠宰馆子有个干活的老婆婆,摔人家鸡圈里了!婆婆!”

雷婆婆看她这样哭可心疼,忙遮严手臂:“哪个挨砍的东西乱说话!别哭孩子!我好好的呢!”雷婆婆手忙脚乱地哄她,“你看看,我这不是没事嘛,摔一下也没要紧!再说了,我这个年纪了什么苦什么累没受过啊,这点真不算什么!别哭了啊!”

“我太拖累你了,要不是我这个毛病……早知道这样,我合该死了!”

“呸呸呸!”雷婆婆打她手,“说什么糊涂话呢!摸摸桌子!怎么病好了人又糊涂了!这样活着多好啊孩子!我早跟你讲了,咱娘俩过自己的日子,我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用不着你操心这些!我不是个命好的,嫁了个短命的无儿无女,活不起什么大富大贵来,原想着后半辈子独身独户的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能碰上你!好孩子,我真拿你当自家孩子啊!”

雷婆婆说着也不觉流了泪:“你心思细,我知道你怕我累,你不忍心。这些天,那些人来找你,我也担心。”

嫦瑜以为雷婆婆是担心她要跟着王简他们离开,忙摇头:“我不走,婆婆我不去!”

雷婆婆也摇头,替她擦了擦眼泪:“他们要是带你去过好日子的,我就是赶也把你赶去了。那天他们说的话,我多少也听见了些,嫦瑜啊,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元梁公主死了,就是我也没多想过这个名字,这是多大的祸患你知道吗!”

“我早该死了的,十一年前我就该死了。”嫦瑜喘得接不上气,掩面抽声间她哭得止不住。

雷婆婆看她这样也难过,上前抱着她:“多好的孩子啊,那样不容易都到现在了。孩子,我是真不想你再掺和那些破事了!”

这些话,雷婆婆从未与她说过,嫦瑜知道雷婆婆也是遇见过难事的,从前她只当雷婆婆是希望能有个人陪着,没想到她竟想了这样多这样深。

那个曾给她光鲜如今却难以启齿的身份,一路过来她的所遭所遇,无一不是来自于此。

嫦瑜埋进雷婆婆怀里,放声恸哭,雷婆婆也流着泪,轻拍着她:“咱娘俩过自己的日子,要是想从头开始,等你身子大好了,咱就走,寻个新去处,反正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嫦瑜连连点头,两人抱在一起哭到月上房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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