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山(1 / 2)

“还说呢!早上那会儿他可走得喜洋洋的!”

赵月好在小灶等着胖工头的饭,嫌里头蒸人,她便在外边檐下寻了个阴凉地,大锅灶那儿两个煮饭婆子没注意她,手上剁猪食一样把些烂叶子搅和进米汤里,架火的那个跟另一个唠起来。

“我招呼他声三工头,他还冲我咧嘴!哎哟给我吓得,他还乐得跟什么似的。”

“你说,是不是工头给他啥好事了?”

“哪门子好事轮得到他?昨天不是还日天叫地的吗,那么些话他也敢往出说,工头能放过他?”

“那不一样,说不准工头就容得下他呢!”

赵月好没忘记昨天听见那些话,她不知道三工头是何时下的山,可这时候下山,难不成要取的是山下哪个人的性命?

她想起了一个人,她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

赵月好来不及再等,她转头就往洗料房去。

劳工们都去场院里吃饭了,天命正预备着晚上的药,见赵月好跑的直喘,以为是她出了什么事。

“身上不适吗?怎的这样急?”

赵月好顾不上喘气,紧抓住他:“您上来前,是否还为谁医治过?应该也是热疫!”

天命奇怪她怎么突然这样问,想了想还是将那小姑娘告诉她:“是有一个,从这矿上下去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我以为你们不识。”

“她还活着!病好了吗?”

天命看她如此着心,怕她急坏了:“自然活着。病得虽重但还好她硬是撑下来了,两月了,应是大好了。”

这下赵月好更是确信自己的猜测,她抓着天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怎么办!他们要杀她!”

天命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先坐下。你说谁要杀她?”

“昨天我回去,听见吊脚楼里他们说,说要叫三工头做什么事,我猜是他们又要杀谁,可没敢听仔细,方才听见煮饭婆子们摆闲我才想起来。我先以为她没熬过来,可她还活着,怕不是被他们发现了才让三工头下了山,要取她性命!”

“可那孩子是被别人救下来了,那户人家待她也是上心,怎么会这么轻易被这里的人发现了,没道理。”

“山下还有谁用得上他们动手呢?”赵月好越想越担心,“嫦瑜是流犯,照规矩,死了也是要埋在矿上的。她染了热疫被扔出去,就连我也没想过她还能活下来。”

“热疫不染人,”天命叫她放心,“那些话也是我为了唬住他们。”

“可她既活着就不能离开!叫县衙知道有人跑了,是要连带着矿上的工头们一起杀头的!要是他们真知道嫦瑜还活着,必不可能放过她!”

天命也知道流放的规矩,活着是苦工,死了也得做矿上的底肥,骨头连着肉,什么都跑不掉。

“我得下山去!”赵月好下了决定,站起身就要走。

天命拦下她:“做什么!你也是流放来的,想害死自己吗!”

“我自有办法!我既帮过她,现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我去。”

“你去?”赵月好瞪大了眼睛,“你要是跑了下场只怕比我还不如!”

“既然我也救过那孩子一回,”天命将药箱摆出来,“送佛送到西。”

王简一行借着福州通判江李的名头,宿在望水知县的别苑里。汤金勇随王简一同,每日定了时刻地去城郊寻嫦瑜,可今天他在院子里候了许久,也不见二位大人谁有动静。他耐不住性子,上去轻叩书房门:“马大人?王大人?”

屋里没声,他刚想再敲,险些打上从屋里出来的王简,身后还有个削瘦的短身老人。

“何事?”

汤金勇忙退开行礼:“二位大人,看着时辰不早,今日还未探望殿下。”

“金勇啊。”

短身老人拄着杖走过来,神色叫华眉白胡遮去大半,语气有些苍弱。

汤金勇见他到了自己跟前来,赶紧跪下:“马大人。”

马文才叫他起来:“我早不是什么知州了,用不上这些礼。”王简走上来想掺着他,他支着杖摆摆手,“金勇啊,昨夜金卫来讲信,南疆的事态,可不是你我能制控的了。”

汤金勇心下一惊,难怪今日没有动作,怕不是想弃车保帅了:“大人放心,属下定劝警公主早下决断!”

马文才佝着腰沉着眸,拿浑黄的眼珠瞧他:“金勇,你也非肖鼠之辈,大局为重的道理难道不明白?以前是没有别的办法,殿下若是能答应,于我们而言自是如虎添翼。可如今那个晓通先生已有下落,宏谋大计难能因一个人耽误这样久。”

“大人!”汤金勇又跪下去,“殿下流落在外受尽苦楚,我等身为人臣岂能视而不见!既已寻了殿下五年又怎可前功尽弃?大人,王上于我等皆有大恩,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受苦……”

“王上施恩于你我,是为了让你因一人弃置万人于不顾吗?”马文才对他的话不掩失望,“小家子毛病!百姓历遭多少迫害!人非人,国不国,衣不蔽体斗米百文的日子还要百姓再受多久!王上与王后从未对不起天下人,你现在这样,才是有负王恩!”

汤金勇低着头叫训得服帖,其实马文才的意思他怎会不懂,小家大国,孰重孰轻他也是知道的。

但再见到的那天,十一年前他远远瞧见的那个锦服金冠像个神仙娃娃似的,在教姑怀里嬉闹的小公主,却穿着不合身的粗麻襦裙,颊骨高凸,面如瓦灰,惊怕地坐在地上哭泣,还有那道蛇蜒狰狞的伤疤,他一时竟真觉得是找错了人。

“大人,”汤金勇硬着头皮迎上马文才的视线,“从遥壁到南疆,只需十天。属下以军令作保,翻月之前,属下定劝得公主一同离开!”

汤金勇跪拜在马文才跟前,久久不得回应。倒是王简先看不下去,开口给了个台阶。

“老师,那个晓通性情古怪,叛国作乱后不求权势亦不索财富,隐居边地多年,眼下我们也还摸不准他的脾性。倒不如再静观几日,眼下金卫还未暴露,他的行踪皆在我们掌握,您不必担心。”

马文才叹口气,支着拐杖转身,默准了汤金勇的话:“月底启程,不再多说了。”

王简扶着马文才回了书房,汤金勇站起身,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只有五日,能有什么办法叫公主点头?

马文才被扶着坐上圈椅,刚才动那点气让他有些吃不消,一坐下便喘起来。

王简端上茶盏,看他缓了些才问:“老师,若公主还是不肯同往……”

“殿下自有她的考量,既说烂了嘴皮都不成,那便不成吧。”

王简还有些忧心:“汤侍卫也是心疼殿下,毕竟这些年,殿下实在是受苦了。”

“你当我不心疼她?”马文才摩挲着手中的杖头,话里也是无奈,“可现在哪是心疼谁的时候。暴政行一日,百姓就苦一日,明王不除就永生祸害,元梁不复,殿下就只会是个人可欺之的流犯。要真想她好,就不能得过且过下去,总要有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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