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如今人人各谋生路36（1 / 2）
安德奈·莱宁亲自送走了沃涅米人，现在不可能有人在乎他们。整个芒夏都注视着往彼拉格斯开去的阿尔尼军团，这些沃涅米人也有一部分被编入了军团中，甚至成立了一个以沃涅米语命名的师。莱宁很想知道库金总司令对此作何评价，他收到的指示是尽量保存沃涅米族雇员，避免冲突。总司令非常坦率地解释道，这是因为北方又有了冬妖大规模活动的迹象，在冰墙山脉外有了目击者。地图已经被画得杂乱无章，现在还有谁会对这些沃涅米人有比同情更进一步的情绪呢？
一个星期之后，三月末的微风中，那艘丑陋的货船起航了。他曾经坐过这种散货船——在索尔修乡下的时候去女佣家里玩，必须搭乘这种煤轮船——滚滚浓烟从烟囱中冲天而起，他开始想象这艘船被飞机逮住的情景。她孤零零地往东南方向驶去，最终的目的地是阿尔尼在锡杜瓦河口的一个港口。在那里，乘客们会遭遇什么？分门别类奔赴各自的命运，还是被一股脑塞进闷罐车里？他听见有人小声地、颤抖地唱着沃涅米歌，却已经失去了二月份躲避空袭时的那份自豪。他们现在沮丧而害怕——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无论哪一方取胜，他们都是被牺牲的那个。那几个唱歌的人很快也沉默了下来，只是用长大衣裹紧了自己的躯体和藏在衣服里的食物。在这方面，他们的经验都很丰富。
安德奈希望以防区司令的名义给他们捐赠食物和衣服，这些沃涅米人垂头丧气地说，反正到了目的地也会被抢走的。即使这些物资能留在手中，他们可能也无福消受。那是一艘可怕的船，刚刚闹过一场伤寒病。您问从哪里来的消息？哦，我们就是知道。热纳派来的阿尔尼和埃卡兵已经在临时抢修的码头周围排开，他们只留了一条很窄的通道，人群可想而知变得非常拥挤，更何况每个人都不愿意上船，一时间堵在了入口处。安德奈站在这一片混乱之外，他注意着辛达的动作，这小伙子毕竟是自己的通讯员。
辛达把他的护身符塞给了自己的母亲。这是安德奈第一次见到她。他确信没有比她更虔诚的妇女了。在他们短暂的交谈时，她不停地在胸口画伊什何圈，在她的手腕上还戴着念珠，口袋里似乎塞着一本《圣训》微缩小册子。她对安德奈并不十分信任，不过为着他曾善待自己的儿子，她的态度是友好的。
“辛达说他的颜料是您买的……感谢尤尔森让他认识您。”
“您客气了，他很有才气。以后我会让他给您写信——”
“——那不必了。他是我的孩子，他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知道的。以后就一直是您的通讯员吗？”
“如果他愿意，夫人。他如果想离开寒冬游骑兵，我们也不会扣留。”
“难为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夫人。”
安德奈把辛达拉了过来，示意他陪自己的母亲多待一会儿。但是辛达的母亲又把安德奈·莱宁叫住了。
“感谢您照顾我的孩子。”她用通用语说，又用沃涅米语说了一遍，“感谢您照顾——我的孩子。”
安德奈摘下手套，举起手碰了碰帽檐。这个瘦小的灰发女人跟很多人一起挤在舷梯边上，大包小包不断把她挤压得更瘦小。他最后看到她是这样的形象：一只手提着干瘪的行李箱，另一只手高高举着，蜡黄的脸上刻着严厉的皱纹，身上披了夹袄外套和虔诚教友的披巾——虽然她很虔诚，但这条披巾大概率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某个有钱人家不要的。它的过时设计和破洞都说明着这一点。
辛达非常努力地忍着不表现出与亲人分离时的悲伤。他的小通讯员已经蹭了一头一脸的白灰，脸上的汗珠又把白灰弄花了。他的朋友们也在忙着跟他告别，他们把自己的各种零碎物件都塞给了他。那些白灰就很有可能是他从某个人的粉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蹭来的。“再见！再见了！”他们用沃涅米语不停喊着，安德奈不由得往僵硬的手指上哈了两口气，他知道这些孩子对沃涅米语的掌握程度仅限于日常问候，这门语言消失的速度比这个民族快得多。
给他们送别的时间大概是半小时，时间一到，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有一些雇员最终还是选择陪着他们的亲人一起离开，也有几个雇员留在了王座岛。辛达拖着步子走了回来，狠狠用衣襟擦了擦脸。还有不愿那么快就接受离别的人，他们被粗鲁地和亲朋好友们分开，甚至被砸开彼此紧握的手。有的人需要被拖离舷梯。轮船发出一声不耐烦的长鸣，在埃卡兵的怒喊声中，这些沃涅米人回到了船里，缆绳被解开了，轮船开始缓缓离开码头，滑进深邃的大湖。令人惊讶的是，它跑得居然比想象中还快。不久之后，原先还热闹的码头只剩下被扯坏的布头、扔了一地的曾经是行李的碎片，站成一排的士兵和荒凉的岩石与瓦砾。
“如今人人各谋生路。”安德奈不由得念起了一句戏剧台词。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最后一艘物资船在一星期前抵达了王座岛，卸下了弹药、燃料和食物、服装。安德奈打报告要求的新制服、抗生素和药品也都运来了。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想在沿岸水域和阿尔尼领空封锁之前多运一些物资过来，甚至觉得是他想满足他的物质需求。一个子爵的物质需求自然会比普通人高很多！但是他写的第三封信已经送到了水银号，这艘一级空艇正与寒冬游骑兵唯一的空艇舰队待在一起。铆钉号在维修完水银和辐射之后便被紧急调去了东赫洛抢修铁路。在天气渐渐暖和的时候，修路变得容易了许多。他们将很快发现东赫洛的大平原已经变成了一片无人区。字面意义上的不毛之地。因而，水银号最后的整备是她自己的维修队完成的。
莱宁司令得到了令他满意的回复：以吟唱者号为旗舰，以水银号为核心的寒冬游骑兵攻击空艇打击群已经准备就绪。他在地图上嵌入了几个图钉，这件事必须要做得不动声色。库金总司令发电报说他们打算趁战事暂停时组织一支部队进入东赫洛西部，莱宁希望这种调动能够吸引阿尔尼的目光。
欧拉佩正在忙着接收新队员，他给他们反复讲解了寒冬游骑兵的立场与纪律，但他特别强调了“开火自卫”的各种规则。当然，他说，如果涉及到威胁生命的情况，是完全可以不顾这些规则的。他甚至还把这个告诉了老队员们。热纳和总督虽然对越发频繁的运兵船有些不满，但目前为止莱宁的做法都没有越界。他越界的行为全都在这些人看不见的地方。寒冬游骑兵从卫士敦自治领订购的军火全都被他藏在了峡谷里的天然洞穴中，地图上是完全不会对此做出标注的，阿尔尼兵似乎也没有进山搜查的闲情逸致。在人员和轻武器逐渐备齐的同时，防区的情报系统正不断为他侦听和搜集各种信息。参谋茨玛瑞利派出了人手打探占领军的各处主要军事设施，再加上此前水银号艇员绘制的详细地图——详细到连城镇的街道都画出来了——足够让他制定一个大致的作战计划。
王座岛在阿尔尼轰炸空艇的袭击范围内，并且现实也证明他们随时都能把这座岛炸成废墟。但是调动空艇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差可以让他们准备好防空设施，从03号岛和04号岛的战斗机与空中布雷机也能及时起飞。比较棘手的是阿尔尼沿湖岸的轰炸机机场和运输船港口。如果能捣毁这两个地方，就能很好地拖延援军。安德奈在刚刚接受任命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位置，从港口到机场只有一条路，它几乎是一条直线。两侧是一些丘陵。在这中间横亘着一片浅水，大型船只只能从狭窄的深水航道溜出来，极易搁浅。很大一片范围内，只有这么一小块深水航道。不过，天空中的航线要平静和安全许多。运输空艇有众多航线可以选。
王座岛最高的山峰就是中部的这座火山，也是寒冬游骑兵办事处和防区营房的位置。依托这里可以居高临下地向四个方向发起进攻。在岛屿北侧是岛上唯一的城镇，如果有人想控制这座岛，它是个非攻克不可的地方。经过几次轰炸之后，岛上的交通一塌糊涂，夺下城镇显然很困难。但如果夺下了城镇，援军一时半会也难以到达。
安德奈在月升时走出了营房，他往下俯瞰着鲸鱼肋骨一样的石柱和不远处点缀其中的阿尔尼兵营。在他们的逐步退让后，阿尔尼人已经把一些好房子占走了。但他们没有得到“好位置”，毕竟，总督大人也不知道阿尔尼内阁的秘密安排——将寒冬游骑兵也列为打击对象。或许在一些阿尔尼和埃卡士兵眼中，他们还是友军呢。他注意到了比昨天稍微黯淡一些的月光下面，刚刚开始发芽的柔软杨树。它们被风摧残得七扭八歪，现在就像海草一样在风中舞动着枝条。一排矮小的杨树下面，站夜间岗的兵正在……打哈欠。忽然，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在开小差似的，又啪地立正了。安德奈熟悉这种心态，多年前在爱瑞军校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站过岗……这是新任的小军官想要好好表现以求升官的心态。他很可能就站在他直属上司的门口。新人，可能在演习中表现优秀，但很难说真正的实战中他会打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