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女骑士和黑魔法师42(1 / 2)

在那些掩蔽部里,杰里科·约克令吩咐——这是官方说法,当时他就是在下命令——把重伤员全都送到他这里。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下,他掌心朝上伸出戴着太阳石手套的那只手,一团金银交织的光在他的手心上空聚集,然后如同礼花一样分成无数股扩散开来。他就像是一个《圣训》里描写的异教徒那样操纵着每一根金线,令人惊讶的是这并不是什么杂耍把戏,那些金线真的一点点在缝合流血的伤口,此前可怕的、红黑相间的大创口留下的只是发亮的狰狞疤痕。然后他会朝着其他医疗队员看一眼,打手势示意他们把病人抬走。接着是下一个。在他身边,几个医疗队员正在疯狂地清理地面,喷消毒水,给伤员进行进一步处理。受轻伤的人用常规的处理方式就好,虽然这意味着地上很快就被旧纱布淹没。护士尖叫着例行程序,把那几个笨手笨脚的人轰走。几个小姑娘用她们的巧手和缜密冷静的头脑缝针,尽管外面还震个不停,但她们的手都非常稳。

有几个人需要截肢,这是手术室里的工作,手术室的门总是关着的,一道很巧妙的通风孔保证了空气流通。这是沃涅米文化里最出色的东西之一,他们真的懂得怎样盖房子。就算只剩下一片木板,他们也能想方设法弄出能遮住头顶的东西。从门里传来阵阵惨叫,这意味着麻药快要耗尽了。接着,那扇圆形的门啪地一声被撞开,担架简直是飞到了杰里科面前。那个血肉模糊的队员现在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很可能也感受不到疼痛。金线轻柔地绕在他的断肢上,一点一点地将它缝合。忽然,他用他的母语大喊了一声,然后往担架边上吐了一口红色的唾沫。他的头歪向这群医疗队员,努力地朝杰里科笑了一下,飞快地沉入了睡眠。

杰里科一句话也没说。他挥了挥手,担架被飞快抬走了。这时外面轰隆作响的炮声渐渐止息,几个医疗队员跑了出来,他们好奇地掀开门帘往外看去,但是乔木丛林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只能看到叶子在疯狂摇晃,灰白的烟雾从叶子的缝隙里逐渐透出来。

几个胆大的人凑到树丛里仔细看,他们回来都确信自己看见了马克辛。这种机枪马车跑起来的烟尘和装甲车或者普通马车都不一样。在他们中有一个披着白袍的瘦小身影。在温弗莱雅也趴在树丛边上的时候,那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大哥都非常惊讶。

“你怎么钻到这儿,小丫头!”其中一个人几乎是立即低声地吼了出来,“银匙的人让你这么干的?”

“我自己想来看看。”温弗莱雅微笑着说,“而且不会跟银匙或教会那边说一个字。”

另一个人立即说:“你不想跟着杰里科医生,因为他拆穿了你是间谍。”

温弗莱雅飞快地顺时针画了个伊什何圈:“尤尔森作证!我完全不知道莱宁司令在想什么!而且——你们自己说的,‘寒冬游骑兵没有秘密’!”

对方苦笑了一下:“在阿尔尼向我们宣战后,我们有了敌人,也就有了秘密。”

温弗莱雅没有作声,她又伸长脖子朝着树丛那边看了几眼,除了尘土和火光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可以确信,随着骑兵们从高处像潮水一样冲进山谷,应该不会像刚才那样涌进一波又一波的己方伤员了。她熟练地从土坡上滑下来,跳进沟里,跑回掩蔽部。这时杰里科的太阳石仍然明明灭灭地闪着,他身上全是血迹,被纱布、水盆、针筒和大瓶酒精包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他面前走过,而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去看打仗了吗,哈维兰小姐?”

温弗莱雅讪讪地笑了一下。

“我想他们应该解决问题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休息过吗?”

温弗莱雅摇摇头。她从黎明到现在一直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拉拽着行动,这时,疲倦如潮水一样涌来,却只淹没了她的双腿。在她瘦削的躯干里居然还有精力,她自己也十分惊讶。就像去年在东赫洛的秋雨里流浪时那样。现在她还疑惑自己居然能活下来。

“现在你去躺着。”杰里科咕哝了一句,“但要在我的视线内。”

温弗莱雅耸耸肩:“你还是信不过我。”

杰里科眼皮也不抬一下,说:“你是个银匙会。”

温弗莱雅走到墙角,靠着光滑的岩石渐渐坐了下去,就好像一团麻袋装的面粉。她突然笑了起来:“你真的是个医生吗?”

“你是第一个说我是医生的。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杰里科迅速地说完了这些话,然后他的手指灵巧地在空中一绕,那些金线纷纷从伤口中抽出来,回到了他的手心里。金银交织的光芒在房屋里消散了,就好像突然扑进屋里的夕照一样,呻吟和惨叫又回到了医疗队员们身边。这时太阳一定已经很低了,半地穴屋里就像是被人放了把火一样填满了橘红色的光。它们都是从窗户里溜进来的。

他忽然快步走到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人身边,伸手给他合上眼睛。

“你知道杰里科·路明吗?”

“一个黑魔法师还是什么人——他很有名吗?或者说是我们教会从来不提他?”

“看来你从没接触过寒冬游骑兵的招募宣讲。”

“确实如此。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异端……异教徒,甚至……”

“没有信仰的人,你直说吧,没问题的。不过这位五百年前我的同名人是一位最伟大的船医,很少有人能同时掌握黑魔法和治愈术,他是其中之一。”

“船医?”

夕阳橙红的光现在已经扩展到了人们的脸上。仍然保持清醒的寒冬游骑兵队员们纷纷把脸转向了他们的医生,好像在请求他讲个什么故事。温弗莱雅意识到,这些队员——新队员——可能也没听过这故事的细节。杰里科把窗户全都打开了,他们看到那些杨树已经被风吹歪了,悄然露出了犹如水彩颜料抹过一样的金红天空,在金色的弧光之后,硕大的落日正在沉入默海的地平线。如同刚才医生释放太阳石的光和热一样,夕阳正在悄然舔舐着伤员们,和他们自己的血混为一体。房间里不停传来苍蝇的嗡嗡声,有些诡异的腥臭味,和这种味道混到一起的、徒劳的香料味。担架上的人们,身上一块红一块黑,完全看不出他们本身的肤色。就连抢救他们的医疗队员也是如此。现在这些同样疲惫的人都不愿说话,温弗莱雅有些恐惧地意识到,她和杰里科刚刚的对话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人类声音。

杰里科·约克令医生站在窗口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嘴唇有些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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