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癯龙绣虎、曦凤巽鸾32(1 / 2)

在李京泽眼中,青年的元神很奇特,附着在体表,当他流泪时,有虚幻的光点从元神的眼睛中落下。

他的元神虎首人身,如同佛陀般盘膝打坐,虎眸中蕴含着大慈大悲,每流一滴泪,元神就虚幻一分,而那落下的泪滴砸在他膝盖、大腿上,又融入其中,使得他整个元神明暗交替。

“西陵王世子…”

李京泽面露惊意,青年的气息如同天成,找不出一丝破绽,他体内虽没有一丝真气,却给人一种如渊在临的可怕感觉。

突然,那双虎眸上抬,直直看来,仿佛能洞穿一切,李京泽只觉一股颤栗感从心而起,眼里的纹路突然飞速流转,太一惊讶的声音响起:“此人元神与肉身竟如此贴合,看穿了吾!”

李京泽瞳孔骤缩,突然伸手拂去冷汗,举起酒杯,遥遥一敬。

青年依旧面无表情,那虎首却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张口说出话来:“你便是癯龙?”

虎啸如同惊雷炸响在李京泽心底,却大音希声,他扭头看去,座中酒正酣,有和风拂过。

“哪来的风?”

他下意识喃喃,忽然周遭声响齐齐消失,唯有戏声依旧。

那怪僧在青年身旁站起,半边头发飘扬而起,两座长台飞快远离,中间爬起一片水一样的境界,水中朵朵莲花绽放,波纹漾开。

四周静止,李京泽低头一看,白筠伸筷子的手仍停在半空,另外一只手托着水晶球,脸色红扑扑。

他伸手想在她眼前晃一晃,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挡住,身后传来一道阴狠的声音:“当心咱家折了你的狗爪子!”

李京泽呵呵一笑,扭头一看,一个裹在宦服中的太监就站在大厅门口,一束绿色真气从他手里探出,牢牢抓着李京泽的手腕。

大厅中宾客维持着一个动作,有人刚才还在倒酒,倒下的酒水凝结在半空中,像一场荒谬的梦。

李京泽收回了手,绿色真气丝脱落。

桌外水镜越来越大,蔓延至脚下,最后一路延伸,直到将整个大厅囊括在内。

涟漪以一种特定的规律散开,李京泽认出了这道神通,走向国师那头,问道:“师叔,什么场面?”

旁边投来几道目光,他一一扫视,呲牙道:“在下剑堂小祭酒,见过各位将军。”

国师袖袍无风自动,淡淡道:“自然是第三场戏的排场!”

李京泽眺望过去,只见对面的戏台上同样被国师神通笼罩,一片静止,不由纳闷道:“那唱戏的怎么不进场?”

国师面带微笑,一个长须将军突然笑道:“戏本为癯龙,也叫绣虎,祭酒觉得该谁来唱这场戏?”

李京泽愣了一下,国师道:“这其中的门道我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你就当唱一场戏,只管打便是了,无论如何都有我托底!”

李京泽挠挠头,突然感觉被人盯着,他望向目光来源,是那个奇怪的青年。

国师咳嗽了一下,低声道:“那个就是和你一起唱戏的绣虎,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没有修为、行将就木的法相境天人。”

李京泽吃了一惊,国师又道:“他是大梦如来的关门弟子,天生绝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京泽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师叔,你意思是要我放水?”

国师呛了一下,往后瞥了一眼,道:“不是,你看他的元神。”

李京泽与青年对视,后者的元神完全独立于肉体之外,极为反常,而且脸色白得吓人,像个死人。

国师微微叹了口气,道:“他其实早就死了,只是凭着一场梦回光返照,大梦如来要谋夺你体内龙魂,王爷也乐得看见你死,所以与我约定好,你若能活下来,那么一切相安无事。”

李京泽道:“若我死了呢?”

国师微笑道:“那么太平道倾巢而出,上京斩妖!”

李京泽吓了一跳,看向对面,建王端坐正中,旁边坐着五六个男女老少,皆是凶神恶煞。

他忍不住道:“师叔你这么招人厌吗?被骂成妖也就算了,还要当着皇上的面杀了你!”

国师呵呵一笑,没说话,一个将军笑道:“七年前某太妃谋反,被国师亲手斩了,也是当着皇上的面。”

李京泽眨眨眼,那将军也眨眨眼,突然一声冷喝从对面传来:“国师,好戏该开场了!”

国师欣然颔首,一众将军齐齐起身,气势大作,化成无边结界,扣在水镜上方。

两方长桌对望,道道神魔般的气息拔升而起,恐怖的气机纠缠在一起。

李京泽身躯忍不住颤抖,一声龙吟长啸,体表竟有密密麻麻的虚幻龙鳞层层浮起,像是披上了一层铠甲。

对面长桌上,建王爷拍案道:“第三场戏,癯龙绣虎!”

李京泽恍惚片刻,回过神已经站到水镜之中,脚下是一道狰狞的倒影,他回头看去,国师好整以暇坐着,身上不断有莲花跃出,跳入水镜中。

他两边将军大马金刀坐下,神色不一。

国师微笑道:“癯龙是命途孑孑、孤苦无依之龙,不知绣虎是什么虎?”

他说话间水落金莲,虚空生花,如同神祇。

李京泽看向那个缓缓走来的青年,后者面无表情,神音浩荡:“绣虎者,心有猛虎,收服洪水猛兽!”

李京泽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他的肉体如同傀儡,动作无比僵硬,仿佛元神才是他的本体。

青年步伐缓慢,走路时双腿笔直,像提线木偶,李京泽问道:“这位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双眼麻木,甚至有些浑浊,元神传音道:“我名秦御,字绣虎,今年二十一岁。”

李京泽刚要自报家门,突然秦御又道:“我听说过你,有人把我救活,让我来杀了世上最后一条龙。”

李京泽一怔,摇头道:“你认错人了。”

秦御缓缓走到他身前十数丈处,抬起手,指尖浮动着幽白火焰,道:“你不是龙,但你的元神里有一条龙,这面水镜中的倒影,就是你真正的模样!”

李京泽低头,看见一道模糊面容,身上布满漆黑的龙鳞,他握拳,水下的身影同样握拳,那些鳞片挤在一起,细细密密。

他露出笑容,那模糊的面容竟明亮起来,如同一团小小的太阳。

李京泽抬起头,猛一张手,身上所有龙鳞如同羽翼般震起,每片打开的龙鳞下都有红黑飞剑窜出,于是漫天飞剑,有若汪洋。

他脸色白了几分,问道:“我听说你是西陵王的世子,五感尽失,我杀了你,西陵王会如何?”

秦御望着数不尽的飞剑,平静道:“我本来就死了!”

李京泽看向他身后,那里有三只眼的真君,半黑半白的妖佛,架海横绫的神人,六目猩红的剑客,赤火焚身的鸟人,皆遥遥注视过来。

他扭头,这边是剑莲共主的国师,三头六臂的骑龙将军,扛鼎拔山的力士,手握长刀的熊罴,幽绿缠身的人隼,以及一尊长满白色神纹、非龙非凤的神圣。

就像两行对垒的军阵,李京泽猛地转身,喝道:“秦绣虎,你心有猛虎,可嗅得我宝剑锋芒?!”

秦御飞身踏来,腰间山川为带,面上九曲纹路生光,脚下更有幽幽黑海,指上白火大涨,化作焚天烈焰。

国师身旁一名较年轻的将军面露惊容:“传闻秦世子乃九幽之主、阴山之君转世,元神凶残,于其十八岁时吞噬五感六魄,西陵王折寿三十载才护住性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人喟叹道:“肉体已死,元神只是无根浮萍,昔年锦绣虎之名传遍天下,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李京泽拔剑而起,大道感悟尽付剑中,挥剑寸尺递进,从一到九,再到百千万亿,剑光稀淡,如同云雾,迎了过去。

雾中有雷鸣,与大火争锋,周围数之不尽的飞剑汇聚成一道洪流,直直冲向秦御。

秦御身上山川飞涨而出,脚下的黑河也倒灌而上,阻挡住洪流,而他骤然冲出探手为爪,破开剑光大雾,僵硬抓来。

李京泽只觉一股无比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入灵魂深处。

他心头一惊,挥剑侧斩,欲逼其后退。

然而秦御躲也不躲,任由起雪剑将整条手臂切断,元神近乎脱离肉体,虚幻爪子直至扑过去。

李京泽毛骨悚然,这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千钧一隙间,他神念暴动,身后生出一条龙尾,砸在虎爪上。

这一击宛若砸在千年寒铁之上,秦御的元神哀嚎一声,变得更加虚幻,却依旧不退,反手抓住龙尾,一下扯断!

李京泽闷哼一声,纵身后跳,元神中传来痛楚,使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拄着剑摇摇欲坠。

“好冷…”

他低低呢喃一声,嘴唇苍白,脑海中太一惊怒交加,惨声嘶鸣,不可置信道:“九幽的力量,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李京泽强行站起,灵夷中的阴寒透彻身躯,真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而对面秦御迈开脚步,元神就这么从肉体上走了下来,几乎看不清。

李京泽发了狠,咬牙道:“我的剑连真龙都斩过,何况你这一只纸老虎?!”

他双手秉剑,脑后飞剑如云流转,化作剑阵。

随着他一剑刺出,剑阵大展,漫天剑影倾泻而出,秦御虎首上神纹发光,残破的山川、枯竭的黑河再度护住他身体。

李京泽一剑刺进去,身躯竟落入其中,四周景象大变。

无边无际的山脉坍塌陷落,脚下桥梁断裂,河床枯竭,他抬头看去,一尊无比伟岸的身影立在天外,九曲黄河是他脸上的纹路,双眸是幽冷的白色日月。

如同一个即将消亡的世界,有恐怖的魔怪在黑暗中咆哮,震人心神,李京泽怒从心头起,以剑为拳,挥动出万丈剑光,切破周遭光怪陆离,纵身跃起,向那伟岸存在出剑。

然而日月渐渐暗淡,九曲崩断,一切开始像春雪一般逐渐消融。

李京泽一怔,依旧切开天际,其后有神光,渐渐照亮一切。

他看见一张无比庞大的虎目,流着漆黑的泪,泪水化作大雨,浇灌着灰烬一样的山川,有一声呜咽传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光芒越来越盛,他不由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四周依旧是水镜莲花,刚才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

他呆呆站着,眼前空旷一片,水镜中能看到一道几近透明的身影,就站在他身前,伸出手来。

李京泽下意识后退,躲开他的手,那身影似乎在说话。

“西陵王锦秦绣虎,欲逞兜鍪掷金杵。十八春秋功名立,封岷山东还玉都。奈何山幽水冷清,食我魂魄与心骨。暗室苦待一灯明,悲欢难动阴阳星……”

他的声音清亮透彻,却越来越低,像是渐渐退去的海潮,而那只手掌终究没能触碰到李京泽的脸,就消散在盈盈水镜间。

哗!

水镜骤然摇晃起来,其中莲花片片剥落,绕过李京泽飞向前方,将他遗体掩埋。

李京泽失神落魄,脑海昏昏沉沉,这时一道目光强行拘住他的视线,怪僧双目中射出乌光,要将他拖入梦中。

朵朵莲花飞起,螺旋般不断射出莲叶,将李京泽包得水泄不通,怪僧怒吼一声,却被一只手掌牢牢按住肩膀。

国师大袖一挥,水镜中的莲花、莲叶尽皆飞回,连带着李京泽一同带了回来。

水镜摇晃间,两边距离不断缩小,怪僧飞身而起,抱起秦御遗体及断臂,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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