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俎鱼(二)28(2 / 2)

“哪个秋虫案?”

“就是让钱塘茶王倒台的那个秋虫案啊!”

“哦,那桩案子啊!案卷不是在你们茶政署吗?怎么上这儿来找了?”

“诶,你们可别想讹人啊!当年你们神农司宋大人负责主办此案,案卷也是你们神农司主笔,结案借阅之后,我们早就物归原主了!有当年的查阅档案为证!现在上边儿要看案卷,限时三天,赶紧移送案卷!”

“嘿,你这话说的,不过是一摞陈年旧案而已,跟茅房擦屁股的草纸无异!又不是金子银子,我们神农司难道还藏着掖着不成?年头有点久远,等我们去案卷库里找找再给你们答复……”

这一找不要紧,整个朝廷里炸开了更大的水花。

“什么?秋虫案的案卷不见了?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茶政署当年借阅案卷的时候给弄丢了,还档的记录都是伪造的!”

“这怎么可能?档案还能伪造?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不是伪造的?”

“伪造之说,听听罢了。谁能保证不是他们神农司搞丢了案卷,故意甩出这么个消息,好让茶政署来当背锅侠?”

“哎呀,你们说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秋虫案都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新帝突然问,怕不是上头有什么风向要变……”

“你的意思是,皇帝是想对当年那桩案子重审?不会吧?那案子早就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应不是什么冤假错案!”

“哼哼,谁知道呢?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小皇帝在那龙椅上连屁股都还没焐热,就成天想着一会儿搞什么“新治”,一会儿搞什么“改革”,我看啊,他能把他爷爷留下的这朝堂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就不错了!”

秋虫案案卷丢失的消息在江湖中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人找寻它的下落。

据将月门安插在朝中的线人报,案卷阴差阳错地落在京兆尹衙门里。至于现任京兆尹刘秋金对此是否知情,就不可得知了。

香香原本计划在此守候,与刘秋金来个花下邂逅。

但显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朱红正在用冷冷的眼神警告她:“刘秋金现在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别白费功夫!”

香香不免有些失落,好在这时她注意到,一旁那白衣男子的眼神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轻轻将鬓边的发丝挽在耳后,嫣然一笑:“公子可知清乐坊要往哪个方向走?这桃花观实在太大,有三个出口,我忘了来时的路了。”

童明立马用扇子指向西边:“清乐坊在西市,姑娘直往前走,过了桃花娘娘殿再往西拐个弯儿就能看见出口了。”

“谢过童公子。”香香转身要走,袖中秀帕很懂事地悄然掉落在地。

“姑娘请留步。”童明追上前来。

可香香却像没听见似地继续往前走。

他既然追了过来,就说明有戏。

若他能够按照帕子上留的信息找到清乐坊去,那么她将离成功更进一步。

果不其然,隔了三天,某日晚间,春红来唤,说底下有个童公子求见。

香香原都打算要放弃童明这条路,打算另辟蹊径了,一听鱼儿终于上钩,立马打气十二分的精神。她特意换上那天去桃花观时穿的粉色衣裙,眉心间点上一朵桃花花钿,将她衬得分外娇美动人。

谁知刚走到二楼,被一对她早已垂涎三尺的色鬼撞见。

此人是礼部侍郎的儿子詹安达,不知在哪个屋喝得烂醉,两腮发红,一身臭烘烘的酒气,熏人得很,见路过的香香,立即两眼放光,一脸淫笑:“这位小娘子看得有些眼生啊,想必你就是新来的游女香香吧?走,上我屋里陪爷喝两盅!听说你还没开苞,走走走,大爷给你五十金,咱们今晚就拜堂成亲,入洞房见见红!让大爷验验你是不是真的!哈哈哈哈哈……”

说着,一只油腻的手已搂在香香腰间,不顾她反抗地往屋里拽。

香香身子一僵,若非有任务在身,她此刻定会让他尝尝咸猪手被掰断的滋味。然而现在,她更好奇的童明那边会作何反应。

童明就站在一楼大堂,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是会吃醋?而后愤怒?再然后冲上来英雄救美?还是嫌弃、鄙夷、最后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

正当香香拿不准的时候,只听身后有扇屋门被打开,里面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她眼前划过。

香香并未在意。毕竟在清乐坊,穿着红红艳艳的女子多了去。

可那女子径直朝詹安达走去,只见她右手一提,掂起手中的花盆,照着那家伙的脑袋直接砸去。

眼前的一幕让香香无比吃惊,她根本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听到耳边传来“嘭”地一声钝物撞击的闷响,紧接着是花盆落地的脆响,白色陶瓷花盆瞬间被摔得七零八散,泥土落得满地都是,里面栽的那棵橘红色朱顶红最是无辜,原本笔直的花径已被从中间折断,花瓣委屈地皱缩起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女子的尖叫声:“啊呀!不好了,出事儿了!有人打客人了!””

只见从詹安达的头顶处蹚出几道暗红色的血流,顺着他那锃光油亮的脑门流到并不浓密的眉毛上,又顺着眉根流进眼里,霎时间,他变成了一头红眼怪物,狰狞又可怕。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着了,场面也着实有些混乱。

在这混乱的场景中,唯有一人临危不乱。

此人就是朱红。

她若无其事地拍拍手上的灰土,对两眼瞪得比红灯笼还要大的詹安达道:“不是要见红吗?这下见红了吧?这是谁家的淘气包出来撒野了?也不怕自家大人被看笑话!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说完,转身回屋,闭上房门。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独留詹安达像个受伤却没人抚慰的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被人围成的一个圆圈里哇哇大哭起来。

香香直接看傻了——这詹安达方才明明气鼓鼓地随时都有可能要暴发,怎么朱红这才几句话就把他摆平了?!

她不停眨着眼,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消化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这时候,童明已经悄然来到她身边,那温柔地声线道:“姑娘还好吧?有没有被吓到?”

香香回头看向他,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朱红刚才的出场绝非偶然,更不是念在同门一场,出手相救。她是故意要打乱她的计划——不给童明英雄救美的机会!这样一来,香香跟童明的进展又会慢一步,而朱红的胜算则更多一分!

可恶!

香香的眼尾不觉朝朱红的房门扫了一眼。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那些能够排在她前面的人,果然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出现在她脑海:这朱红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她的印象里,十大门人的排行里,朱红排第四,与第三名老花和尚只差一件功绩。

而据她所知,排名前五的门人,非富即贵。即便是鹑衣麻履的老花和尚,靠着每年的香火费也能再逍遥快活,不愁吃穿地再活十辈子。

换句话说,朱红除了将月门人,清乐坊游女,还有什么其他身份?

要知道,一个以色侍人的游女,在官二代面前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姑娘这样一人出没烟花巷柳,若无靠山,日后还是离那些腌臜登徒子远些才是。”童明这话明明是在好心劝诫,可听上去却让人觉得十分别扭。但无意间让香香联想到了什么——靠山?难道是因为朱红有京兆尹做靠山?

香香旋而小心翼翼地点头应是。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很能激发起人的保护欲。

之后,二人似乎顺理成章地混在了一起。起初,香香像之前执行其他任务一样,逢场作戏,并未对童明起那不该有的心思。直到后来童明有一次酒后提起,自己本不姓童,改名换姓,乃无奈之举——他有一叔父,是个痴情子,为了一根本不爱自己的人,愿意顶罪丢掉性命,让这个家族蒙羞。

他还说,小时候他不能理解那叔父的所作所为,一度将他视为家族耻辱。直到后来他遇见了自己所爱之人,方知原来为所爱付出,是件自己根本控制不住之事。

“那你家原来姓什么?”

面对香香的提问,童明始终从未给出正面回答。“自家族里发生过那件事之后,我家的孩子全都随母姓。所以等我们日后有了孩子,也跟你姓。”

“你确定?”香香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这不等同于给人当了上门女婿?”

童明摇摇头,笑道:“我为你付出性命都可以,一个姓氏,又算得了什么?”

当这句话再次浮现在耳际时,香香的心底产生了巨大的波澜——一个口口声声说愿为自己付出性命的人,如今真正遇到问题,却只身投河,一走了之?算什么男人!

呵!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的心,铁打的石!

我陈香香这辈子都不要再相信你们这些臭男人!

她愤慨地大声叫喊着,瞬间身子从榻上腾起来,方知一切原来是梦。

“姑娘醒了?”

一道隔帘外,林倚秾立在檐下。

见到他来,香香既不意外,也不害怕。她用十分平静地语态道:“我向来无功不受禄。而林大人也不会白白救我,说吧,你想要跟我交易的条件是什么?”

“现在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姑娘这番说话的口气,可不像是在谈条件。”林倚秾坐在外面的圆桌上斟茶自饮。

“谈条件该是什么样子,我不感兴趣。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好好活下去。只要你能把我安全送出金陵城,替我安葬了童明,你感兴趣的东西,我自会给你。”

林倚秾不疾不徐地盖上茶盖,淡然一笑,什么也没说。俄而饮下一口茶水,清凉入喉,整个人清爽许多。“姑娘不尝口今年的雨前茶吗?这可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呢。”

香香轻柔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回绝道:“不了,喝了茶夜里睡不着。”

林倚秾:“在下考虑不周。像我这样常年泡在茶里的人,早就喝茶跟喝水一样了。”

“我没工夫跟你说这些。我的条件对你来说并不难,你同不同意?”香香明显有些急躁,金陵之于她,只是个梦碎伤心之地,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赶快离开。

林倚秾这边却显得颇有些为难,香香不解:“江湖传闻,你二公子朝堂野下,自有威名。况且你如今还是朝中三品大员,第一个条件只不过是让你把我安全送出城去,又不是让你终身护我周全;至于第二个,不过是打捞一具尸体,你勾勾小拇指就能解决,有这么犯难吗?”

林倚秾放下手中茶杯,眉头微皱,显出一副更是为难的样子:“姑娘别说,这两件事儿本不是难事,可如今难就难在,在下属实无法完成——因为童书吏还没变成一具尸体,因此我想,你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金陵……”

“童郎还活着是吗?”香香立即从榻上光着脚丫子跑了下来,两眼再次发光,希望之光。“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对不对?你告诉我啊,你快告诉我啊!”

“对,他被我们的人及时救了上来,只是肺部有些感染,好在并无大碍。目前在我家茶楼里休养。等他身体康复之后,是去是留,任由你们自己做主。而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很简单——秋虫案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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