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青蛇郎君30(2 / 2)

咦!我呸!谁跟他是一家了!

“啊切——”

金陵城内,京兆尹府邸,林倚秾在书房中打了个喷嚏。

不难想象,当被他派去姑苏的苑苏蓉得知接应的人是无常时,该会那么诧异!

不过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

一切都已安排就序,只等她这个演员就位后大戏才能开演。

姑苏最盛,当属吴中。

姑苏府衙跟吴中县衙皆在此地。

任谁能想到,这样一处人间天堂,梦里水乡,竟是《孙子兵法》的诞生之地?

不过这里的私家园林倒是修建的煞是好看,果然不愧是香山帮的手笔,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方寸之间,就能框起一道天人合一的融洽。难怪斗茶大会要选在这里举办——太湖之滨,洞庭湖畔,风光葳蕤,得天独厚。

苏溆檀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此次斗茶大会虽是以姑苏知府的名义相邀,但出来接待的却是吴中县丞。

不过这并非什么稀罕事儿,府衙里面的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多得很,尤其是现在——三月底了,去年的政绩完成情况等着提交,知府每天忙地不可开交,哪儿有心思会管斗茶大会?

于是,这事儿自然就落到了下级吴中县丞头上。虽说基层事务也很繁琐,但能够替上级分忧,本就是最大的功绩一桩,毕竟姑苏知府是吴中县丞的顶头上司,能够把知府大人交代的事情完成,政绩考核自然不用发愁。

因此吴中县丞撇开现在手头在忙的所有事情,集中精力先办斗茶大会。

吴中县丞张庸今年四十多岁,苏溆檀看见此人的第一眼就能用三个字来概括他的体貌特征:矮、胖、白,整个人看上起好像一块软乎乎的定胜糕,说起吴侬软语来也是糯糯的,让人说不上讨厌,但也没觉得多喜欢。

别看这县丞其貌不扬,但的确是承接斗茶大会的不二人选。之所以会有这种感受,乃是因为他把当朝茶道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到了不说,还能把他们的座次顺序安排部署得井然有序。

比如说,茶政署跟神农司虽都管理大德茶业,但这两家单位因秋虫案卷遗失一事,这些年关系一直很微妙,虽表面还是和气一团,但决不能让两部官员同桌而席。

于是乎,很会来事儿的张大人便把茶政署金副署安排在跟他关系不错的户部一众官员中,而神农司的尹郎中则跟往来比较多的礼部主事们同坐一桌。

又比如,姑苏陈知府的独子跟扬州首富李小姐本有意结亲,可因家族信仰不同最终分手。这两边的人都要请,而且又都能罪不得,怎么办?

为了不让人觉得厚此薄彼,于是张县丞特意别出心裁地在垂花门里专门为贵族女眷们摆了一桌,这样便彻底断绝了二人撞见的可能。如此一来,既能完成上级交代的差事,又能显示出自己的办事能力。

看着这些台面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彼此嘘寒问暖,称兄道弟,攀亲认故,这哪里只是一场斗茶大会?分明是大型资源互置现场啊!

而但凡是这种级别的社交场合,又怎能少了笔墨纸砚,茗烟美酒,诗歌舞姬?

这些官场文人向来挥墨如土,挥金如粪,挥情如雨,一场斗茶大会搞下来,不知又要产生多少名篇佳句、风流韵事和报销费用……不消几日,吴地的新茶又会大噪,吴地的旅游又会大热,吴地的文人与美女又会大放异彩,而吴地的账目也可大大平消……

张庸张罗斗茶大会已经有五届经验,对整个流程早已轻车熟路。既然斗茶大会的功能远远高于切磋茶技,那么内容与形式便不需要搞得特别花哨,只保留正常的开赛致辞、斗茶表演、评委打分即可,毕竟,晚上的保留曲目才是真正的大戏。

不得不说,这跟苏溆檀家乡的风俗可太不一样了。以致于她自己这边还看得意犹未尽,可斗茶大会一个上午就匆匆结束了。

但也不能就此说吴中的斗茶大会草草了事,毕竟是大德重要产茶区,虽自秋虫案后,茶业产量已大大减少,事茶之人数量锐减,但毕竟是有千年文化沉淀的姑苏古城,流淌在家族血液里的斗茶手艺还在,依然是那么精湛,那么令人拍案叫绝。只是对于苏溆檀这个茶痴而言,若是时间能再长一点就会更好。

正当遗憾之时,无常忽而从背后将一手搭在她肩上,看上去依旧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苏溆檀可不待见他这样,眉头皱起,嫌弃道:“喂,我说你是属蛇的吗?那手干嘛老往我身上缠啊?”

无常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贴她贴得更紧了些,甚至将半个脸都贴到她头上去了,忽而鼻息间嗅到一股十分清奇的味道,仔细辨别后才发现,那是从苏的发丝上散发出来的。

“你用的什么洗头啊?味道真好闻!”

“变态呀!”苏溆檀一把将他推出一臂之外,整了整衣衫,一脸严肃道:“拜托侬注意点个人形象好不啦!”

“阿拉形象怎么了呀?关侬啥事体?”见苏溆檀毫不掩饰的满脸嫌弃,无常根本不以为意,张来双臂,懒洋洋地向后仰道:“侬晓得阿拉青蛇郎君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不啦?”

青蛇郎君?

苏溆檀大脑飞速运转,香香可从没提过将月门有青蛇郎君这号人物啊……不对不对,敢这么大声在外人面前喊出来的混名,一定跟将月门无关。

见她一副大脑空白的样子,无常索性白了她一眼:连这你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提前做功课?

苏溆檀这边还掉着眉梢,很显然,这功课她压根就没做!

“好啊侬个小赤佬!攀上林二的高枝头,对大舅子都不管不顾啦呀!以前侬对人家可不是这样的呢!”

大舅子?黄芳笙已经定亲了?以前可从没听他说过啊!而且他不是还对香香还一直死缠烂打的吗……

“哎呦呦,杨明公子,我说你怎么还对人家黄公子这副摸样啊!”

这时候,突然从廊下走来一人。回头一看,正是张庸。张庸迎着苏溆檀打量的目光,和善地招手道:“黄公子,刚才席间见您不怎么说话,可是饭菜不合您胃口?今天这天儿有点闷,要不跟我去找个亭子清静会儿?”

张庸老远就听到这边大呼小叫的声音,一看是两个少年吵嘴,也没打算出面来管,可无常今天这身装扮实在太过扎眼,任何一个正常男子都不太能接受,再加上张庸白日里忙得脚不离地,连口气儿都顾不上喘,现在好不容易能躲会儿清静,却听见无常在大声喧闹,忍不住一时恼火,走上前来。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杨明?原来无常扮演的身份是杨明。

苏溆檀白天顶着京兆尹麾下第一幕僚“黄芳笙”的身份,今天官场各路人马都要高看一眼,礼让三分,因此打一只脚踏入吴中县衙,基本上就忙着应付各种前来应酬的人,根本没顾得上问无常顶的是谁的身份。

而从老张刚才的话里,她已隐隐感受到,这个“杨明”似乎跟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青蛇郎君的绰号,除了点出他极具辨识性的体貌特征,应该还有更为隐喻的含义。

“我跟黄公子之间的事儿,就不劳张大人费心了吧!”无常随即转动了下水蛇腰,上半身很灵活地一同摆向张庸:“我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儿,您又不懂,还是少掺和为好!”

张庸并不想把手伸得多长,但他很疲惫,疲惫带来一种疲于奔波无力感,让他很想发泄。而偏偏好巧不巧,无常就撞在这个点上。

“我说杨公子,您好歹也是一方才秀,穿得这么娘……年轻浮躁,哪有吴地清才的样子!”

“张大人是在教我怎么穿衣打扮吗?”无常从上到下把张庸打量了一番,本是想要以示鄙夷,可他这样一身打扮,让张庸不禁浑身汗毛竖起。

无常自然也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抱臂翻了个白眼,样子活脱脱像个纨绔的半吊子。苏溆檀这时候算是有些明白黄芳笙跟“杨明”的复杂关系,但其中细节尚不得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常方才的“软蛇”做派,应该是为了更贴近杨明这个角色。

想不到无常这小子做起事情来还挺认真!

话说,他现在顶着的“杨明”娘里娘气的样子,可真是太好笑了!苏溆檀心里忍不住笑出声来,面上道:“算了,张大人,狗改不了吃屎,他就这副臭德行,我早就习惯了!不打搅您休息,我们上别处看看去。”

张庸本有意结交“黄芳笙”,所以想通过出面解围给对方留一个深刻的好印象,可现在人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反倒显得多余起来,于是微微一笑,很识趣地走了。

“原来‘青蛇郎君’也好男风啊!”苏溆檀嘻嘻笑道。

她这么一激,无常却并不生气,但已恢复往日一本正经的神态:“你有心在这儿笑我,不如回去好好研究接下来怎么接近王之然,他可没张老头那么好应付!”

这简直戳中了苏溆檀的痛脚。虽然为了不露馅,林倚秾特意让茉莉照着黄芳笙的模样给苏好一顿捯饬,除了身高的偏差无法弥补,一眼看上去,跟黄芳笙本人已有六成相像。可一到饭局上就难免还是会漏出破绽。好在这里没人见过黄芳笙本人,又有无常这个“大舅子”在一旁照顾,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王之然就不好对付了。王家因为罗晴娘一案基本算是跟京兆尹杠上了。如果这厮杠精附体,那后面就有的受了。

苏溆檀的面颊上笼罩着一块黑云,抬眸看向无常:“林二只说有人会引荐我跟他认识,却没说怎么跟他认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其实是她从接到这趟“美差”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上次王清源跟他岳母罗老夫人上衙门口大闹一场,摆明了是想让刚刚上任的林倚秾下不来台。而王清源还在早朝上隔三差五就当着天子跟群臣的面痛苦卖惨,说他老婆死得不明不白,可京兆尹的办案进度却比蜗牛还慢,这让死者不得瞑目不说,就连生者也要惨遭流言暴力……

林倚秾也是看出了让王家配合调查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才会一开始想要从侧面打探一些王家内部消息。可不论是消失的朱红,还是半知半解的香香、童明,都没能提供对破获案情有重大价值的线索。

看来王家这只铁桶,还是得从里面划开才行。

“不用特意安排,瞧着吧,晚间有人自动上门来找。”无常枕着双臂,一副逍遥快活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务在身的压力。

“自动上门来找?要干什么?打一架吗?”苏溆檀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无常一怔,眨了眨眼,忍不住问:“你家林二公子到底有没有给你做过功课?王之然的性情癖好他难道没跟你提?”

见苏溆檀愣在这里皱着眉头,无常瞬间一手掐腰,一手扶额,看来林倚秾确实什么都没跟她说,也难怪这一天下来她一直是懵叉叉的状态。

“好吧,既然他没跟你说,那就由我代劳吧。首先,求人办事呢,‘不打不相识’这招一点儿都不可取——因为没人愿意帮一个让自己上来就不爽的人。其次,只有比你的目标更了解你的目标,才能拿下你的目标。最后,王之然有个拿不上台面的怪癖——异装癖。所以投其所好,肯定没错……”

哦!怪不得你今日这身娘里娘气的打扮,原来是一开始就是为了吸引目标对象啊!

敬业敬业!可真是敬……哦不,是专业!

想起此前在困鹿山上,她想看看无常的脸,只不过是碰到了面具这家伙就翻脸,而这次却既肯露面又秀身材,不得不说,牺牲可真够大的!

“林二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这么豁出去为他效力?”苏溆檀好奇问道。

“别人的事情,少打听。把你自己那摊子事儿做好就成,不然还要别人在后面擦屁股!”无常隐隐流露出些许不满。

“你指的是安泰河水审那次?”苏溆檀试探性问道,除了那次,她也想不到别的。

无常只是低头调整自己腰间那抹鲜亮的红纱,并不接话。

苏溆檀又看向他,笑道:“那回可真是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我暴露身……”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无常立马警觉地给她飞来一记眼刀,示意此地不是说话之处。

苏溆檀立马不再言语。不过这就够了,无常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当日出现在水底的庞然大物其实并非什么传说中的“黑鳗河神”,而正是无常。

无常既然受将月门之命前去困鹿山营救,自然就会保她一路平安。

古闽奉万灵为神,自古有之。

于是无常充分抓住这一特点,先安排人在岸上造势,然后再下水将苏溆檀救出,只要她一上岸,提前安插在人群里的托儿自然就会说她是河神显灵所救,而偏偏安泰河还真就有黑鳗河神之传说。

天时地利人和,一场人为降神,就这么水到渠成,把搞了那么多年水审的苏济璮都被他们搞蒙了!

一谜虽解,但另一谜更深——将月门这么费劲巴拉地把她复活,护她周全,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杨老哥啊,那茶宴的素酒没滋没味,我这次带来了两坛绍州花雕,咱兄弟俩再喝两盅?”这回,苏溆檀居然主动将胳膊搭在无常脖子上,这始料未及的举动,让无常不由浑身一颤。

目下看去,低声问道:“你这是要搞什么?”

苏溆檀笑眯眯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弟不胜酒力,哥哥今日帮我挡了这么多酒,不过看着还是没喝够。为表答谢,自然是要请你……”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无常冷着个脸,把苏溆檀的手臂拨了下来。此刻他已不再是青蛇郎君,还是将月门的无常公子。

“是没必要,还是没胆?”苏溆檀显然并不想错过这个把一切弄清楚的机会,竟用身子挡住无常的去路,“方才可是有人对我很热情呢,怎么,冷风一吹,兴致也散了?”

无常听得出,她这是故意在借“青蛇郎君”特殊的癖好逼自己“就范”。“好啊,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走着!”

话毕,一手已经娴熟地又搭在苏溆檀的右肩,像条水蛇一样又花枝烂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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