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将月门22(2 / 2)

“我……”

林倚秾不容她打断,继续道:“你家祖祖辈辈可曾都在那里生活过?你对它以前的历史了解多少?你知道它在大德文人的心中有多重要吗?对于你——一个自小长在帝都的千金小姐,大概只听说过那里出了个祸世女魔头,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微澜人!

前生是,此生是,永远都是!

哪怕它在大德疆土上只是蕞尔一邑,哪怕远不如金陵帝都繁华,哪怕它甚至不及八闽省会芙州,可在我心里,微澜是家乡,是故土,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是我所有回忆的起点,是我梦里永远最眷恋之地!

可这些话到她嘴边,却变成了:“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我说了,你不需要知道。”林倚秾依旧专心修理黄梅旁逸斜出来的枝丫。

可苏溆檀这次却急了。

她急于想知道微澜弃治的真正原因——这不仅关系到她心中的罪恶感是否可减少,更关乎她此次重生的意义。

说到“意义”二字,对于死过一次的苏溆檀来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人生,其实根本没有意义。

可也正是如此,生命的意义,便可由每个人自己去定义。

前世,她淹没在仇恨的修罗场里,任复仇播下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最后被复仇的怒火吞噬,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

后来当她想要弥补自己造成的一切恶果时,上天并没有给她机会……

“林倚秾,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苏溆檀的此时的表情无比郑重,林倚秾不觉放下了剪子。

“第一,一个人就算有惊世之才,可仅靠自己,在这天地之间,也根本办不成大事。”

闻之,林倚秾眸色微微凝滞。

“第二,罗晴娘一案件,你可以怀疑我初衷,怀疑我能力,但你不该因你的疑心,无限放大猜疑!你这是极其自大的表现!”

林倚秾眉头微微皱起。

“第三,微澜之于我,早已是家乡——不是只有你想要为重振微澜出力,也不是只有你才有资格为它付出!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微澜的爱,丝毫不比你少!我同样希望那里的百姓早日脱离苦海,同样希望自己可以为她出一份力!可你总是这样一副很倨傲的样子审视我——你这是在干嘛?排外吗?排除任何可能帮到你,帮到微澜的力量!”

林倚秾原本平静的心湖此时突然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来回激荡。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静。

林倚秾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

外面的雨注形成水晶帘,挂在心间,拂去几分倦意与疲惫。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陷入一阵沉思。

“将月门,原本只是个北境的乱民组织,成立于庆阳末年,根本不成气候。可后来他们的触角伸进了大德腹地,成立了支派,里面全是七绝魔女生前的信徒。传闻,当年苏溆檀临死前曾亲手毁掉了《万毒集》,可这些年来,却频有假籍从黑市里流出。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把苏溆檀手里的《万毒集》调了包。”

吼,果然!

之前在困鹿山见到赤夕蛊虫的时候,苏溆檀就早有此种猜想。

可究竟是何人所为,却并无线索。

她本极想要揪出幕后黑手,可一回到微澜城,就被那一幕幕满目疮痍的景象极具震撼地撕扯着心,而在得知微澜因她而弃治之后,那种罪恶跟愧疚感更是让她无处遁逃。她当即决定,要先解救微澜。

而现在,在这间令人感到逼仄的屋子里,林倚秾突然提到了《万毒集》跟将月门,难道两者之间有关联?

“新帝登基前,飞鳞羽卫曾上传一封密报——有人打着七绝魔女转世的幌子,私下网罗其旧部跟各种邪恶势力勾结,企图祸乱四方,扰乱朝纲。为了彻底铲除这群人,京中故意放出了七绝魔女会伺机复生的谣言。而将月门,就是这只幕后的推手。”

思绪回到眼前,林倚秾的目光穿过博古架,落在苏溆檀身上:“入闽之前,你曾在将月门待过三个月。而香香,几乎跟你同一时间在那里待过。”

香香也是将月门的?

比起要“自己”洗脱曾经在将月门待过的可疑点,苏溆檀更惊讶于刚刚知道的这个消息。

难怪林倚秾会怀疑她——如果将月门真是如他所说的那般藏污纳垢,这就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救香香是别有用意。

“可我如此刹费苦心护她安全,到底是为何呢?”

“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林倚秾冷静地睨她一眼。

“你的想象,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苏溆檀拍掌叫绝。

“你的辩驳,可真是苍白无力!”

“我懒得跟你斗嘴皮子。我不是什么将月门的人,你爱信不信。”

难道这便是他对自己一次又一次,反复试探的理由吗?

转过身去,苏溆檀的心湖里又冒出一连串的问号。

将月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当初《万毒集》真的被人调包,那现在会不会就藏在将月门?

还有,苑苏蓉之前在将月门毫发无损地待了三个月,她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跟香香之间,是否有打过照面?

此时,她忽而想起一物——晚间会见香香时戴的那顶遮面帷帽——现在再想起此物,只觉得那顶帷帽当时戴得很是多余,还不如不戴——戴了反倒要引起误会——如果不是怕被人认出来,戴顶帷帽遮面作甚?

这下,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苏溆檀想要离开,林倚秾上前一步抓起她的衣袖:“还没解释清楚,往哪儿走?”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这些,也不用自证清白。”

林倚秾沉吟一声:“是不用,还是不能?”

苏溆檀没有停下脚步,继续低头往外走。

而下一个瞬间,她却不知怎么就碰到一人身上。

额上,那人说话的语气已转柔,“重振微澜,兹事体大,容不得分毫差池。你今天无法在这里给出一个合理解释,日后落入别人手中,只会更危险。”

苏溆檀眨了眨眼,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林倚秾拉她回来,自己坐回太师椅上,饮下一杯茶,瞬间心柔气定。“香香是将月门的消息很迟早会暴露,届时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在此之前,你最好先想想要怎么应付。”

“他们?你指谁?”

将月门?王家人?还是那些看不见的幕后黑手?

“自然是将月门。”林倚秾望着茶中苏溆檀的倒影,思绪回到了三年前:“如果你还没恢复记忆,那便由我来帮你回忆吧——你外公打探到你落入将月门后,派人去找过你。可你那时便已失忆了。为了将你好生安顿,他才把我送到我府上。原本是希望你能就此安稳,现在只怕是不成了。”

“有这么严重吗?”苏溆檀挑着眉毛,表示质疑。

很显然,她还并不知晓自己现在的处境。

“进了将月门的女子,没人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唯独你,是例外。”

“这有什么?相貌好些的女子会在及笄之年被将月门送到风月之所待价而沽。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承诺我很幸运,提前被解救了出来。”

林倚秾望着她那无不庆幸的样子,望向窗外,冷然一笑:“将月门看守极为森严,连官府都奈何不了他们,你凭什么如此自信地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就该是那唯一的例外?”

苏溆檀被这一问给问僵了,脑速飞转,一个猜想突然闪现——难道,她被成功解救,并非是例外,而是——被人精心策划安排的?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苏溆檀直觉头皮发凉——谁会精心策划这种例外?又为何要策划这个例外?

苏溆檀的思绪还未能冷却下来,紧接着,另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想袭上心头——也许她根本不是被解救出来的,而是被将月门有意放出来的!

将月门若真是一股暗黑力量,那放出她,一定是为了引起更大的恶果!

可这恶果是什么呢?

苏溆檀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急促起来,可她的大脑仍在不停地飞速运转——

困鹿山上,借尸还魂,恰逢七人灭口惨案,被传是魔女转世所为;

微澜城中,当众水审,却被不明之人所救,后传为黑鳗河神现世;

现在回头再看当初在微澜的所有经历,虽看似惊险连连,但一切实则——有惊无险。

不仅如此,而且还让她就此可光明正大地利用“苑苏蓉”这个壳子,以失忆的方式生活下去。

当时浑不在意,可而今细细想起,那一桩桩,一件件在当时看来是怪事、坏事、倒霉事的经历,像已提前由专业编导将这紧锣密鼓的戏码精密排布,只等她这个演员就位,开启一场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冒险之旅,然后抵达平静的港湾,就此在泯然众生中隐去。

想到这里,苏溆檀的心忽而“突突”猛跳了两下,那个一直困扰她的谜题——到底是谁将她复活?答案终于呼之欲出——

原来是将月门!是将月门复活了自己!

可找到答案的真相,并没能让人多开心,因为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十分沉重的问题:

如果她真是将月门一枚安插在暗处,随时待暴的棋子,那将月门可不会就此让她轻松快意地生活下去……

苏溆檀的思绪跳回了金陵——从踏向金陵帝都的那刻起,贵女离奇死亡,家属前来闹事,前任京兆尹家中失火被烧死,嫌犯消失不见,案卷大量信息存疑……这一系列连环事件将人压得简直喘不过气来,然而就在绝望之时,她却惊讶发现——原来是将月门把疑犯藏起来。

将月门就像个消失许久的老熟人,在快要将它忘记之时,这家伙突然以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还试探性地打个招呼。

“香香将月门的身份很迟早会暴露,届时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林倚秾刚刚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原来香香的出现,是个试探。

试探!试探!试探!又是试探!

永无休止!

苏溆檀感觉自己像一粒被两根筷子夹在中间的花生米,筷子的一边是林倚秾,另一边是将月门。他们都想将她化入口中。但不知是出于忌惮还是另有他因,双方都在不停试探与施压,把她逼得越来越紧。

一股窒息感压得苏溆檀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不要低头,好运会散。”林倚秾仍旧看着窗外雨潺潺,却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对屋内的苏溆檀道:“他们之所以要用香香来试探你,大概是没想到,你后来竟真的失忆了。”

竟是……这原因?

不过苑苏蓉的记忆,只怕是永远找不回来了。

“不过这并非是坏事一桩,我倒是你能永远这样。”

苏溆檀听了这话,嘴都要被气歪了,她抬腿踹了他一脚,掐腰道:“好什么好!没了记忆,人就像无缘之木,无根之萍,谁都能欺我骗我试探我!”

林倚秾看得出她是真的在生气,于是转过身来,双手放在她的两臂上,轻轻摩挲,以示安慰,他就在这时冲她一温和笑:“你不妨换个角度想——万事发生,皆于你有利。人常说,前事种种,过往云烟。现在没了之前的记忆,也便没了那些记忆里负担。至于接下来要为自己创造什么样的回忆,全在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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