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兰天:再见了,那段时光9(2 / 2)

他埋下头,沉默了很久,“你能向你朋友借点吗?”

“不能!”我是有些恼火了。

他那边又是半天不说话。长时间的沉默后,我叹了口气,“回来吧。”

“回不来了,”电话那头都带哭腔了。

“太多了,真帮不了你,找你爸妈吧。”我现在的情况也就是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勉强把自己养活,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也就差不多了。

“我爸早不认我了。”一时我俩都没说话,“再见,天哥。”

他要挂电话时,我叫住他,问出了我多年的疑问,“诶,少良,我一直想问你个事儿,当年你带我去澳门你先和那个叠码仔串通好的吗?”

他应该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我都以为他挂电话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就想要个答案,我耐心地等着他。

等了很久,他那边才开口,声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是被骗的,我也被骗的,我当时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真的没想过害你,我真的把你当兄弟,真的,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真的没想过害你,我真的是把你当最好的兄弟的,真的,我爸被查了,家具厂的钱被人骗走了,我妈生意也垮了,我家没有像外面看到那么有钱,没那么有钱,早没钱了,我爸也被我气病了,住了很久医院,他做了心脏手术,为什么小时候不直接把我打死,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死,我很想我妈,很久没看到她了…….”他颠三倒四地絮絮叨叨。

“我知道了,少良,以后不要联系了”

“好,对不起,天哥。”

那晚,我失眠了,我已经好几年没失眠过……

我们小时候以为能改变世界,我们个个都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我们什么都不怕,在残破的建筑物打闹,敲坏闲置空房子的窗户爬进去探险,给严厉的老师背后泼红墨水,在学校拉帮结派地打架......

最后,我们都只是被命运摆弄的婴孩,被动接受命运地洗礼。

两个月后一个傍晚,荣少爷来到我的茶馆,以前爱跟着陈少良屁股后面玩儿的,我正在搽桌子,“好久不见,荣少,进来坐,喝什么茶我请客。”

他坐下来,“不客气了,天哥,我就来给你说个事,陈少良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很吃惊,求财不用要命吧。

“两三天前吧,我有个朋友在那边搞IT知道他的。”

“在缅甸吗?”

“西港那边。”

“怎么就死了?这么突然,”我一时半会儿简直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听说他在那边是个滚刀肉,不太听话,经常踩红线,被打也从来不服软,之后就......不过那边死个人挖个坑也就埋了。”

我点点头,“对对,法外之地,命如草芥。”

“是啊,”他递了一支烟给我。

“戒了,谢谢,诶,他父母知道这事吗?”

“现在应该知道了,我先走了,天哥。”他抬脚走出门外,又折回来递给我一张名片,“天哥,我现在做出国咨询,留学、务工都可以的,澳大利亚,欧美,南亚都是可以安排的,有需求记得找我。”

“荣少,”我快步走到门外叫住他,“有空就来坐坐,我请你喝茶。”

他回头笑着点头,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曾经放荡不羁的少年郎,如今也开始穿上得体的西服,奔走于人情世故。

我后来在街上看到过陈少良的父母,他们到菜市场买菜,他们两位都老了好多,老到我差点没认出来,他妈妈佝偻着腰,头发全白了,他爸爸眉间的皱纹像刀刻的那么深,微驼的背身后提着一大袋菜。

我记得我小时候陈少良有次过生日叫上我们几个朋友去他家玩,那天他妈妈留着时尚的发型,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特别有气质,爸爸当年戴着薄边眼镜,儒雅随和又意气风发,一点儿也不像陈少良说的那么凶,对我们特别和蔼,一直让我们随便玩,别拘束。他们很热情地让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呼我们一群小猴子,吃完饭后,他爸爸还准备了一个好大的蛋糕,让我们吃完才能走,我们那晚肚子都吃的胀鼓鼓的像青蛙一样,晚上他爸爸还亲自把我们一个个送回家,我们那群家伙之后就挺喜欢他爸爸的。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我不敢叫他们,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的身影越走越远。

多吉看我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还以为我为情所困,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之后,他也半天没说话,良久吐了一句,“挺年轻的呀。”

“是啊。”

“你现在还恨他吗?”

“恨他干嘛,”走到今天,我从来没想过要恨谁,只觉得对不起老头子,走了很多弯路,也多看了很多风景,“自己傻呗,人不聪明不栽在他手上也会栽到别人手上。”

他点点头,“看开了就好,走吧,吃火锅,我今天刚发工资。”

“那吃什么火锅啊,发了工资肯定要吃顿高级的嘛。”

“好好,都听你的。”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在我快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个大波浪,一身名牌还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包包,她肚子挺的好高,应该有五六个月了,“天哥。”

我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起她是谁,决定先招呼着她,“哎呀,美女,怎么那么久没来,快这边坐,今天想喝点什么?”

“都可以。”想着她怀孕了,我给她泡了一杯柠檬水,就走开了,一边干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想她到底是谁。

“天哥,你变化好大,你不认识我了?”变化大个屁,不如直接说老子现在是个穷光蛋儿,我最讨厌谁直接问我他是谁了,一看就欺负我记性不好嘛,很多时候还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她这么直接地问,搞得我怎么回答。

“是......初中同学?”我想能不能蒙一个。

她看出我的尴尬,笑着说,“我是小刘,以前跟着少良的。”现在是盛夏的深夜,我都感到凉风阵阵的,自知道陈少良死后,这段之间尽遇到他的“周边”了,真的是撞了邪了。

不过我是怎么也猜不到她的,跟着陈少良时我和她不算熟,她的话也不多,很安静,只是觉得小女孩挺可怜的,被陈少良呼来喝去的,像个丫鬟一样,当时她的打扮也挺朴素的,现在手上的钻石都要把我的眼睛晃瞎了,如此雍容华贵,我是怎么也无法和当年的她联系起来的。

“哦,呵呵,我就想是小刘嘛,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年轻了,搞得我不敢认了,今天哥哥请客。”我坐到她对面,这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拿着搅拌棒一圈一圈地搅着柠檬水,“我听说少良死了,是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我也猜到她是为这件事而来。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还是拿着搅拌棒一直一圈一圈地搅着柠檬水,我看着她的动作像催眠一样,几分钟后我就开始打呵欠了,我想再寒暄几句就把她打发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头,眼睛红了,从包里拿出一盒烟。

“对胎儿不好。”

“没关系,”她递了一支给我。

“戒了。”

她自顾自地点起烟,“天哥,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以为我为了少良的钱和他在一起。”

我没说话。

她继续说,“他真的没给我多少钱,他从头到尾给的所有钱还不够我现在买一个包。”

妈的,深更半夜跑到我这儿炫富,我靠着椅背打了个呵欠,“可能你们都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他,真的,我一直让他回来的,他就是不听,他觉得我什么也不懂,觉得我傻,我知道他觉得我没文化。其实我觉得两个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了,不需要那么多钱的,我其实就想和他过点简单的日子。”

她红了眼眶,我把纸巾递给他,“节哀。”

我是真怕这时候有个隔壁邻居什么的突然跑进来,大半夜的一个怀孕的女人来找我还哭得梨花带雨,这场面真是......我贴着椅背,尽量和她拉开一点点距离。

“我之前有怀过他的孩子,他不喜欢小孩,我听他的话就打掉了,真的很舍不得,我抱着娃的彩超,哭了两个月,我不应该这么听他的话的,”她越哭越来越厉害,她怀孕这事儿之前是听陈少良说过的。我虽然没当过爹,但是那种丧子之痛我还是约摸能感受到的,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无力,我只能给她满上水,又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说,“你知道少良小时候常常挨他爸爸打吗?”

“我知道,他那么调皮,到处闯祸,他爸好像常打他的。”他常挨打我是知道的,经常脸上都有五指印,他说是家里老东西打的,小时候我们都有点怕他爸的,不过说实话他那么皮,不挨打真的也是对不起他的童年。

“他背上有很多藤条印,有一次他喝醉了,他对我说有次他爸爸打他,他没站稳倒在茶几上,烟灰缸里没熄灭的烟头就刚好处在了他的腰上,他当时哭得撕心肺裂,都不敢给他爸说,他妈妈回来才把他往医院送的,腰上就一直留了一个烫伤的疤痕。”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常被他爸扇耳光我是知道的,这事儿我还给我爹说过,我爹一听,就说这种教育方式要不得,太粗暴。小孩子一看就被打了,会伤他自尊,而且打脸容易伤听力,那个高度大人也不好发力,他说应该打屁股,打屁股就可以借助条子打狠一点,我那时候就叫了他一星期暴君。

见我没说话,她又继续说,“少良小学一年级就开始读寄宿学校了,一周才能见父母一次,他说他刚开始去学校很怕、很孤独,每次去学校都是他爸爸送他,他妈妈舍不得,他爸爸觉得妈妈太惯他,他爸爸一直认为男孩子不能太惯着,到校门口,他爸爸就会把他拎进去,转身就走了,他每次都哭,每次都会趴在操场的铁栏杆上大声哭,直到看不到车的尾灯,不管他哭的多大声,车一次都没有停过。他很讨厌学校,觉得学校像监狱,老师是狱警。他开始调皮捣蛋,他爸爸一听到老师投诉就会打他。他说他小时候很怕他爸,他爸声音一大,他心跳就会加快,控制不了地加快,但是他从来不轻易认输,每次刚挨打,他都会笑,他都会说,嘿嘿,不痛,不痛,他爸爸就更生气了,打的更狠,每次挨打他都对自己说不能哭,但每次最后都会痛的受不了哭出来。”

她喝了口热水,“后来长大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哭了,哭不出来了,怎么打都打不哭,他爸再大声吼他,他也没感觉,他爸一打他,他不哭也不笑就盯着他爸看,直到他爸打累了为止。他有一次借了高利贷,欠了好多钱,他爸知道后拿起棍子就要打他,他抓住棍子说,老家伙,别打了,你打不赢了,再之后他爸爸就真不打他了也不和他说一句话了,就像他死了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能想象到陈少良趴在铁栏杆上看着汽车慢慢走远的情景,我也做过这种傻事,“看来他是喜欢你的,我们这些朋友都没听他说过这些,没人想把自己的伤疤揭给别人看的,他很信任你,”我是从没听他说过这些事情的。

她又点起了一支烟,“不是,他对我从来不会说这些,那次应该是他家里出事了,好像是他爸爸刚被查了,他心情不好,喝了两杯就醉了,醉了之后就一直说,一直说,把我当树洞了,就像我今天这样,把你当树洞了,”她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所有水。

我正想给她倒上,她摆了摆手,“不了,我这就走了,今天影响你关店了,天哥,我就想来确定一下少良的情况,就想找人说说,就想说下心里话,其他人我不敢说,只能对你说,真的是打扰了。”她起身准备出门。

“没事儿,有空来喝茶,我请客。”对于女性怀孕时荷尔蒙剧烈变化,深更半夜找人聊天这件事我还是能理解的。

她走出门,又回头说,“天哥,我之前听少良说过,你从小就一直喜欢一位成绩很好,很优秀的女生,她很幸福,祝你们早日结婚。”

“感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枕头上,很温暖,床边的小盆栽都生机勃勃,我爸之前用的烟灰缸里的水仙花开花了,真的很好看,鱼儿在鱼缸里欢快地游来游去,洗漱完穿好鞋袜出门跑步,迎接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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