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谈（1 / 2）

陈二已经在陈仙一的指点下，习诵基础道诀三月有余。

虽然陈仙一说着不可私授道术确实未曾作假，但是青妙问罪的时候，还是极不要脸地玩起了文字障。道决和道法，终究有差异不是？

这整整一季过去，已是金秋。期间二人也曾多次探查陈家沟及其周边，可惜一无所获。青妙分析，大抵是打草惊蛇了。估摸着在陈二未能达到内视境界，有能力破除当下无法定位上尸所在的尴尬局面之前，那人都会龟缩起来。

陈仙一一直守着陈二修行，心想这小子不愧是命格突出之人，如今颇有些否极泰来的意味。仅仅靠着习诵道诀，完全不依心法，竟然能入气血境。

今日又是查看修为进境的日子，陈仙一抚着不存在的胡须，手搭在陈二手腕，时不时地皱眉嘶声。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道友天资真乃贫道平生仅见，短短三月连破锻体、活血两重关隘，如今已经摸到内视的门槛了。啧啧，这可比贫道宗门里那群吃干饭的强太多太多了。是吧，老陈？”陈仙一不忘挖苦站在一边等待结果的陈有福。

族公陈有福年少云游，入不知深处，见到并跟随的那位老神仙，也就是陈仙一的恩师玄衣真人。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没能在道法处有所建树，一直是陈有福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陈有福面带笑容，“你小子。”

旋即阴恻恻地琢磨怎么和青妙合起伙来把陈仙一历来的黑历史都散出去。

“这般资质，够么？”陈二这三个月，几乎可称不眠不休。除却人体的基本需求，剩余时间全部用来修行。陈仙一和青妙有早课早功的习惯，风雨无阻。陈二就跟在二人身边，先看，紧接着就能像模像样地跟上节奏。对此，陈姓道人的评价是，还行还行，多练练指不定就能把自己练成瘫子了。虽然陈仙一百般调侃，但是倒也确实留了一份心在陈二身上，数次将其从走火入魔的状态拉出。

“当然不够，贫道从气血到志在，只花了四旬，你这乌龟爬爬的速度还好意思问够不够。”陈仙一毫不留情。

陈二默然，气血三个小阶段，锻体、活血、内视，这前两个阶段，用之前陈仙一的原话来说，就是“这种阶段我也不知道怎么教啊，这不是是人就行。拢共没待过几天，要不问青妙去？”

于是陈二便去请教了青妙，并且将陈仙一的原话不差一字复述了一遍。青妙揍过陈仙一后，仔仔细细地讲解了锻体、活血、内视三阶段通用常规修法及检验标准。待陈二都明白后，倒是认可起陈仙一的说法。锻体、活血是通过体能锻炼都能达到的境界，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修者各式法门不过是强化加速了这一过程而已。但是内视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了。达到内视境界之后，修者可见体内经脉轮廓，并进一步感受天地灵气以便化为己用，到这一层，才算是真正开始修行。也有武人可以达到这一层，可凭人体自身所产生的一口先天灵气游走经脉，延寿增力，在武人之中，这口先天灵气就被称之为“真气”。

青妙也强调了内视阶段在眼下的尴尬处境，一再要求陈二不可私自突破，一定要让陈仙一在一旁护道。

“那我怎么报仇？”

“按你的资质，安心修炼个五六十年，说不定那人自己就老死了也说不定呢。”

“姬瑶姐姐说得对，你的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

“碎娃儿懂什么，这叫语言的艺术。”

这种不痛不痒的怪话，我陈仙一才不在意呢。不过也是时候可以给他松松筋骨，贫道修炼这么辛苦，释放一下免得以后心魔缠身。

把陈二送出门外，看着陈二在院中立桩感应天地灵气。陈仙一心中慨叹，这小子属实妖孽了些。虽然三个月才勉强摸到内视的门槛，但是这可是在没有心法的条件下完成的，道诀作用更多还是落实在魂魄，对于修为提升，作用实在有限得紧。就好比俗世科举，一个甚至都不识字的毛头小子读了两篇诗，就实实在在地完成了一篇质量不低的策论一样，说是神迹都不为过。

这就是悟性使然。

陈二这三个月习诵道诀，脑中芜杂去除不少，眼下的念头就是修炼变强、报仇雪恨。陈仙一一开始并不教导引，自己就跟着学，学他站桩、学他打坐、学他卧丹。陈二认为自己资质确实驽钝，不然也不会多次走火入魔，还要麻烦陈仙一把他拉回正途。不过，经过矫正，总算是能感受到清凉气息游转周身，锻体、活血两阶段也按部就班完成突破。只可惜，最重要的内视，自己始终不得其意，明明姬瑶姐姐已经教导多次，还是做不到。

陈二修行，求得是静。静心静气，感受并控制血液循环流过四肢百骸，这是陈二用来模仿感知灵气的方法。此法并非陈二首创，脱胎于导引基本理念，旨在控制血液流速来改变身体状态，号为搬血。陈二不过是误打误撞领会了这一法门，就如同最早开辟此法的先人那样。

感受着血液加速带来的身体机能的各项提升，陈二骤然想到：若是控制血液逆流会如何？

于是陈二在完成逆流的一瞬间就七窍流血，昏厥在地，看的一边的陈仙一挠头不已，叹着气施法疗愈。

真想放任自流。死了一了百了。

但是师弟会难过吧。

我自己的道心，又能否过去这一关呢？

陈仙一可记着青妙师弟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对陈二那肉眼可见的喜爱。

对于青妙而言，陈二知礼、懂事、刻苦，加之悲惨的身世，是能完美寄托自己泛滥的同理心的绝佳对象。可是陈仙一从来不这么看待陈二。

无论表象是何，陈二骨子里都透露出令人厌烦的极度淡漠。陈二在事件发生后的悲痛表现，就好像杂文中某个角色一笔带过的某些情感一般，倏忽即逝。悲痛是真，可是悲痛之下掺杂着的东西太令人不安。

那是毫不自知的、俯瞰众生的怜悯和无情。

陈二就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只有强烈的情感反馈，却没有常人丝丝缕缕的心路历程。对于陈二而言，因为灭门而导致情绪消沉、极度悲痛，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太单一了。他的情感就仿佛被设定好了一般，触发某种条件就水到渠成地形成。可是世事怎会如此简单呢？陈二表现的知礼、懂事，那么当初来访陪同陈二、担心陈二的村人，陈二自然是要多少给些情感反馈的。

可是都没有。

陈二忽略了于此事而言并不主要的一切情感接触，这就是青妙反馈出的调查结果使得陈仙一最无法理解和深感诡异的地方。加之那晚，村口刘疯子与陈二的交流，陈二被质疑后激烈的反应，陈仙一总觉得，陈二就如同活过来的纸人替身那般，无意识地在自己身上不断描摹人的色彩，所以在面对吾非吾这种问题上，才会有那般愤恨作为。

一言蔽之，陈二有难以察觉的古怪缺陷。这种缺陷究竟是天生抑或人为，不可考。但可知的是，陈二的内在缺陷，对于那邪修来说，就是最合适的容器。这种承载不了多少感情的空旷内心，最适合三尸入驻。所以陈仙一才会提出让上尸与陈二合一的主意来——他就是想彻底排除陈二是那邪修神仙手的可能。只要陈二出现哪怕一点同意的苗头，陈仙一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掉陈二，但是陈二只要表示出强烈的反对，那么也就意味着，至少此事上，操纵陈二之人与自身立场并不完全相悖。所以，陈仙一倾向于仍有第三人在注视和操纵这件事。

正思索着，陈二已经缓缓醒转过来。

“哟，这不陈李陈大爷嘛，怎么着，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啊？”

“比不得您老，一把年纪了瞌睡少。”

“哎哟呵，三个月修为都修到嘴巴上去了？我说怎么这么慢呢。”

陈二不甚想搭理陈仙一，也不站起来，就扭转身子卧在地上，对着陈仙一拍拍屁股，飘扬起无数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