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1984年秋天,我上了小学。

记忆中,那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日子。天空上飘着几朵流云,堆积成了羊群的模样,路边的玉米疯狂地生长,水稻也开始抽穗,时不时会有草绿色的青蛙在稻田里跳来跳去,稻花和玉米穗的混合香气弥漫在空气里,雪白的衬衫,轻快的步伐,崭新的书包,第一次求学之旅充满了仪式感。

高个子的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留着新烫的卷发,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学生。我被分在第二排,同桌是邻村的一个女生。于老师站在讲台上,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朗读着每一个同学的名字。

当喊到“李蔚”时,我的余光看到斜对角站起来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当时李蔚已经不留辫子,改成了齐刘海的短发,但是我依然能认出她。那一次山林里的不期而遇,让我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当时我的心里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她很麻利地站起来,回答的声音却很小,然后又轻轻地坐回座位上。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的脸很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红花儿。

李蔚并不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儿,她很好动,特别是下课以后,李蔚用带着班上的女生跳大绳。那个时候男生女生除了上课以外,一般都泾渭分明,很少在一起玩。我也不怎么合群,都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玩伴儿,所以我下课也喜欢去教室后面的山脚下玩,那里有我喜欢的蛐蛐,蚂蚁,麻雀。

我的成绩出奇的好,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而且十次有八九次都是满分,于老师因此特别喜欢我。作为学习委员,我每天负责收作业,那时农村家长根本不把教育当回事,孩子们放了学要么下地干农活,要么就是放牛,喂猪,砍柴,因此每天完成作业都很困难,不是没写就是忘带。但是,于老师要求非常严,没完成作业不能按时放学,留在教室把欠下的作业补齐,顺便把当天写完才能放学。李蔚的作业每次都是马马虎虎,于老师因此找了他爸好几次。但是好像没什么用,李蔚的成绩一直处于班级的中下游。

上小学那几年,每天中午都要带饭。早上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把饭装进一个铝制的长方体饭盒,一半儿是饭,一半儿是菜。到了学校,同学们统一把饭盒放在办公室旁子屋子的锅台上,学校会安排一个老师傅给我们热饭。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一群饥肠辘辘的孩子飞奔着取回自己的饭盒,在教室里狼吞虎咽起来。那个时候,生活水平很差,有的孩子家里连大米都吃不上,只能带苞米茬子,高粱米饭,至于菜嘛,基本上都是家里吃什么就带什么,土豆丝,白菜片是标配,除了冬天杀猪的时候,很少能看见一块肉,炒鸡蛋算比较常见的菜,不过似乎我们都不怎么喜欢吃,因为有时候一连三五天都是炒鸡蛋,虽然营养是够了,但是天天吃谁都会腻歪。

到了冬天,教室里取暖都要靠烧炉子,那个时候压根儿没有煤,只能烧木头。学校会要求每个学生家长给学校提供一定数量的干木柴,最好是事先劈好的。学生们轮流早起到学校烧炉子取暖。每次轮到我,天还没亮就得出发,身上带着火柴和松明子,顶着零下三十度的严寒,踩着过膝盖厚的大雪,来到学校。先把干柴铺在底层,划着一根火柴,点燃松明子,这样干柴很快就燃烧起来,等到火势旺起来,再逐渐添加粗木柴。有的时候,木头太湿,底火就容易灭,炉子里冒出呛人的烟。因为孩子们在家都会点火烧炕,所以每次生炉子都比较顺利。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哥哥读四年级,姐姐读六年级。第二年,姐姐就上初中,又过了两年,哥哥也上了初中。初中在镇上,离家里很远,他俩都在学校住宿。我的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好,于老师也一如既往地喜欢我。但是,我知道于老师并不喜欢李蔚,因为李蔚学习成绩一直十分稳定地徘徊在中下游。

每天上学放学,我都是一个人走,我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从来不跟别的同学一起。有时候别的同学想跟我一起走,我都故意躲开。因此,小学六年,我还是没有一个好朋友,就连一个关系比较亲密的也没有。

无论上学放学,我还是喜欢走山路,山上的一切都那么吸引我,而且我总是能想办法弄点好吃的填饱肚子,时间长了,哪座山盛产山葡萄,哪片林子里面的山里红饱满,哪棵树上的李子个大味甜我都能如数家珍。

四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上了足球,因为1988年我家买了一台日立牌儿的12英寸黑白电视机,第二年我人生第一次观看了中央电视台录播的欧锦赛,第一次从那个叫宋世雄的播音员口中听到了“荷兰三剑客”的威名。

时间一晃,来到了1990年,小学六年像水一样从生命中流走。班级里的同学从最初的六十多人骤降到四十人。照毕业照的时候,于老师让我们站成三排,李蔚站在第一排,而我站在第二排。临近放学的时候,于老师似乎忘记了时间,她笔直地站在讲台上,眼睛里少了严厉,多了几分温柔和不舍。放学以后,于老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放到我的手里。

“孩子,你毕业了,到初中要加倍努力,老师希望看到更加优秀的你”,我低着头,不敢正视于老师那双深情的眼睛。只是默默地把书放进书包,对着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于老师送我的书至今仍然摆在我的书架上,名字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离开了红砖白瓦的校园,我正式告别了小学生活,告别了敬爱的于老师。班上最后剩下的四十个同学最后只有五个去镇上的初中报到,这五个人中没有李蔚的名字。于老师调到了另外一所学校任教,十五年后她死于肺癌,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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